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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定安在看见长公主跳下墨河的那一瞬间,万念俱灰。
他再也抑制不住奔向她的冲动,大脑一片空白地朝着她落水的地方飞奔而去,她的身影消失在水面上,徒留下一圈又一圈晃动的波纹。
他什么也来不及做,只能跟着她跳下去,不顾一切地去抓住那抹青色的身影。
清澈的河水之中,他终于看见她了。
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在笑,那笑容轻轻浅浅,宛若十五年前他还未曾离开时,她每回看见他时都会绽放的笑颜。
没有一点愁怨,只有思念和眷恋。
卓定安感觉到眼角有滚烫的液体流出,可这是河里,谁也看不见他的眼泪。
他终于抓住了她,带着她一同朝水面浮去,两个人浑身透湿地倒在岸边。
顾不得人群如何喧闹嘈杂,也顾不得自己是多么狼狈,他颤抖地抱着她,呼喊着她的名字:“欢阳!欢阳你怎么样了?”
一旁的陆雅玉带着回春堂的少主拨开人群,挤了进来。
曲严冬蹲□去,伸手便朝着长公主的肋下探去,早已只剩下本能反应的卓定安倏地出手狠狠拿捏住他的脉门,声音阴冷地喝道:“你做什么?”
陆雅玉几乎听见曲严冬的手发出些奇怪的声音,想来是卓定安出手极重,她急忙解释道:“这是回春堂的曲公子,他是我请来帮忙救人的!定安,快放开!”
卓定安怔怔地放开他,那个容颜似冰似雪的曲公子从头到尾都平静得很,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低头察看长公主的状况。
他摸到了腹部的积水,便朝下按压着,没几下,长公主就开始毫无意识地往外吐水。
她的容颜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浑身湿漉漉的,头发更像是黝黑的水草。
卓定安死死抓住她的手,眼里只剩下她的脸。
他要失去她了吗?
十五年前已经失去过一次了,难道今日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
时间无限延长,与卓定安而言几乎已经过去好几百年的光阴。
终于,曲严冬停止了按压腹部的动作,站起身来对陆雅玉说:“没有大碍,只是吸入不少河水,接下来的日子好生调养,莫要染了风寒就好。”
陆雅玉赶紧道谢,末了又道歉:“定安他太着急太焦虑了,所以才会得罪了曲公子,还望公子不要跟他计较。”
曲严冬眉头微挑,看了眼身旁那个死死抱住落水女子的人,眼里闪过一抹异色。
且不论地上那个女子是谁,眼前这两个,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将军夫人,那这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两个浑身湿透的人看起来像是殉情的苦命鸳鸯,这个正派将军夫人又是毫无芥蒂地看着这一幕,还替卓定安向他赔罪。
当真有趣。
曲严冬笑笑,摇了摇头,转身不紧不慢地离去。
而卓定安怀着失而复得的心情抱着怀里的人,却忽然听见她模糊不清地呓语道:“不回公主府……”
他心头一紧,急忙看着她的脸:“欢阳,你说什么?”
她模模糊糊地睁眼看他一眼,像是忽然宽心了,艰难地露出一抹笑意:“不回公主府,再也不回去了……”
然后又一次闭上了眼。
卓定安抱着她走出人群,低低地说了声:“好,不回公主府。”
像是滚烫的誓言落在心上。
他已经失去她两次了,这一次失而复得后,他真的什么都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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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宫,楚颜在和含芝一起收拾衣裳,含芝说了好几次:“主子,您快放下,叫人看了像什么话?这些事儿都是咱们奴才做的,您怎么亲自动手啊?”
楚颜失笑:“成日光傻坐在那儿看着你们做事,真当我是活佛不成?只用供起来,什么事儿都不用做?”
她拾捡着也许用得上的衣裳,心思却飘到了天外。
净云寺……那可是京城之外了,此行就像是旅行,但恐怕不会像旅行一样轻松愉快。
宫里才来了这么多女人,她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走了,岂不是正好如了她们的意?
也好,太子迟早也宠幸这些人,她索性直接走人,眼不见心不烦,免得还要陪他再来几次含愁带怨的戏码。
她的演技已经快达到炉火纯青、以假乱真的地步了,皇宫真是个好地方,不仅磨练意志,还考验特殊技能。
门外传来一个脚步声,稳稳的,一步一步,不紧不慢。
楚颜没回头就猜到是谁了,故意没去搭理,自顾自地收捡衣服。
门口的冬意赶忙俯身请安:“参见太子殿下。”
随之而来是踏入屋子的人一句责备的话:“什么时候这种事情轮到你亲自上阵了?”
含芝吓得赶紧跪下去:“参见太子殿下!殿下请恕罪,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劳烦主子亲自做这事儿……”
“好了,含芝。”楚颜轻轻止住她的口,抬头无奈地看了顾祁一眼,“殿下,是我自己执意要动手的,不关含芝的事。”
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含芝赶紧出去,含芝会意,起身又行了个礼,带上门飞快的出去了。
顾祁没说话,走到床边看着地上那只大箱子,清一色的素色衣衫,华贵不足,朴素有余。
“怎的就带了这些?”
“我是去祈福的,又不是去赴宴的。”她轻笑着走到他旁边,下一刻却又低眉顺眼地垂下头去,“请太子殿下降罪。”
顾祁看着她:“何罪之有?”
“当日是我请求殿下给父亲一个机会,让他去了蜀地任职,想着要磨练他的心智,好叫他改掉这些年来纨绔无用的作风。岂料殿下本是一片好意成全了我,却不想父亲无用至此,造成了今日这种难堪的局面,也叫蜀地的百姓受苦,叫殿下烦忧了……”楚颜眉头深锁,自知理亏。
顾祁看了她半天,才苦笑着摇摇头:“赵青云是怎么生出你这个女儿的?难不成赵家把他的脑子给一块儿赠予了你,所以父亲这么无用,女儿却这么机灵?”
楚颜没敢跟他开玩笑,知道这些日子他为了蜀地洪涝的事情多糟心,没被他痛骂一顿算好了,当下还是小心谨慎地说:“请殿下责罚。”
顾祁看着她漆黑的头顶,还有那恭恭敬敬俯身请罪的模样,心头不知怎的顿了顿。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沉地叫了她一声:“楚颜。”
“……臣妾在。”她斟酌半天,头一回用了这个词。
顾祁心里更是堵得慌,按理说这才是她应该使用的称呼,可他听起来却觉得冷漠生硬,好像两人之间生生隔了堵墙。
他伸出手去,用食指将她的下巴轻轻抬了起来,让她对上了自己的视线:“你在怕什么?”
楚颜斟酌道:“父亲犯了错,也就是赵家犯了错,我没有怕,不过是……”迟疑了片刻,她说,“赵家的过错,本来就该我来承担,不是么?”
这句话把顾祁的心都给冻住了。
赵家的过错,本来就该她来承担,不是么?
是啊,若非如此,她初进宫的那些年,他又怎会迁怒于她,眼睁睁看着她受人欺负?
若非如此,赵武逼婚那段日子,他怎会如此恶劣地对待她,甚至逼她婚前失贞,想让整个皇宫看她的笑话?
他一直都在迁怒于她,而她一直在承担那些原本不该怪罪到她头上的过错。
顾祁呼吸一窒,险些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苦笑着松开手,慢慢地走到窗边。他说:“你还是不信我。”
哪怕他对她说过今后她是她,赵家是赵家,可是在她的潜意识里,那不过是他随口说出的话。为君者大抵是更在意这片山河的,又怎会因为小小的儿女私情就完完全全把朝政与后宫分割开来?
赵家犯了错,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又一次惩罚她,给她苦头吃。
楚颜没说话,看着他料峭的背影,心头确实还是有几分诧异。
换做从前的顾祁,一定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大发雷霆,然后把赵青云犯下的过错拿来迁怒于她,至少也该摆脸色给她看。
可是今时今日,他却真的践行承诺,没有再把她和赵家的一切都画上等号。
顾祁看着窗外一片和煦的阳光,声音沉沉地说:“赵青云闯了大祸,是他的事,与你何干?你是我的太子妃,身居皇宫,与朝中诸事半点关系也没有,更何况是千里迢迢之外的蜀地?我说过从今以后,你是你,赵家是赵家,绝对不会再因为这些事情迁怒于你。”
他倏地转过身了望着她,唇角露出苦涩的笑意:“楚颜,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不曾信过我?”
是。
她从头到尾都视他为当初那个心系天下的太子,他热血又冲动,睿智但不够强大,所以才会三番两次因为朝中之事迁怒她,甚至做出一系列过分的事情。
楚颜不仅过去不信他,现在不信他,将来也不会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