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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在这里,并没有撤离。
“父亲,你怎么还没走?”
盖文错愕地看着他,很快,走上前去,伸手想要抱起孱弱地老人,“来不及了,我先带你离……”
手僵硬在了空中,踏前了两步之后,盖文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了地上,无法起身。
“父亲……”
他呆滞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老人。
在他的脸上,皮肤下面一个个隐藏地刺青亮起,就像是与生俱来,早已经楔入了血肉和骨髓之中,永世不得摆脱。那自出生以来就刻在他身体中禁制锁死了他所有的力量,令他瞬息间便失去反抗的力气。
紧接着,有愤怒的拐杖戳在了他的脸上,像是要砸碎他的颧骨。他没有想到,这个垂死的老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还有脸叫我父亲?”
苍老地男人喘息着,从轮椅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举起拐杖,砸在他的脸上,一下,又一下,再一下……直到耗尽他孱弱的力量,将盖文的鼻梁彻底砸断。
“艾德里安家完了!”
他怒视着盖文,看着一个孽种,一个不应该留在世上的祸患:“因为你!盖文,因为你!祖辈的所有英名都被你玷污了!”
在他的脸上,紫青色的血管崩起,凝视着盖文时,便咬牙切齿,“果然,像你这样的孽种,就不应该留在这个世上……”
盖文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这个发狂地男人。嘴唇嗫嚅着,像是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直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引着大队的人马向这里走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大喊:“他就在里面!不要让他逃走了!”
是班纳。
“为……为什么?”
“牺牲你,家族得以保全。”苍老地男人冷眼看着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乖乖地被抓走,撇清和家族的干系,懂么?不要连累家族……”
“可是……明明……”
盖文呆滞地看着他:可是,让我加入议院的,不是你吗?父亲!明明,是你要我加入议院,讨取那些大人物的欢心……明明,将知更鸟这个名字交给我的是你……
明明……明明……
“明明我已经做到了啊,父亲。”
他闭上眼睛,咬着牙,遏止眼泪:“我做到的比你想要的好千百倍!”
在渐进的脚步声里,盖文嘶吼。
他拔出匕首,将烙印在脸上的禁制剜去。血色喷涌,苍白地颧骨露出来,满是裂纹,看上去像是腐烂的尸骸。
他痛苦嘶吼,终于从这出生以来便囚禁着自己的束缚中挣脱,留下了血肉。只剩下凄白的骨头,狰狞如恶鬼。
眼看盖文从地上爬起,向着自己走来,老人愣住了,在轮椅上的身体颤抖着,想要后退:“你……你……你想干什么?盖文,我……”
“我什么都不想做。”
盖文笑了,伸手抚摸着他稀疏的白发,语气温柔:“父亲。一直都是班纳关心您的身体,我们父子这么亲近还是第一次呢。
您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还是坐着休息吧。”
说着,他轻柔地将那一把匕首推入枯萎的胸膛,匕首紧贴着心脏,钉在进轮椅的椅背,落地生根。彼此契合如一体。
在老人的惨叫中,盖文弯下腰。铁灰色的眼瞳凝视着老人的双眸:“如您所愿,请将一切罪责都推在我的头上吧。
就像您说的那样,盖文死了,家族得以保全。”
他亲吻着老人的额头,大笑着,笑地血肉模糊。
从口袋里掏出知更鸟的面具。戴在脸上。
第一次的,那面具和血肉之间再无隔阂,真正地化作了他的面孔,只是鲜血从眼洞中渗了出来,顺着脸颊落下。
怎么都止不住。
知更鸟大笑着。留着血泪,推门而出,扑向那一轮要点燃自己的火光。
嘶吼声从黑暗中响起,旋即归于寂静,咆哮声戛然而止,乐章轰鸣的声音也终有消散的时候。
在这个漫长的黑夜中,注定不知有多少鲜血被掩埋在腐土之下,伴随着敌人和自己的骸骨,带着那些绝望和愤怒与世长眠。
黑暗中,鲜血之路悄然流淌…
当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一艘破木小船从隐蔽的港口中行驶而出,悄然离开了阿瓦隆。
船舱之中,千疮百孔的知更鸟靠在墙上,沉默地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双手,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满是空洞和凄凉,回荡在船舱中,最后消散在阴暗之中。
“你还准备等多久?”
他头都不回地问:“应该做个了断了吧?”
“是啊。”
在他身后的黑暗里,那个似是沉睡地少年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怜悯:“早就发现我了么?”
“没有,我已经没力气再感应周围了。”知更鸟疲惫地垂着眼睛:“可一路上没有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等我了。”
“原来如此。”
叶清玄叹息,缓缓起身:“盖文,艾德里安家族的长子,学生会会长,皇家学派中的菁英,刚一毕业就进入皇家乐师团,甚至成为了大师的副手……”
“这些事情我比你更清楚,不需要再念履历了。”
“我只想问,以你的能力,何必去做黑乐师?”
“是啊,为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啊……”
知更鸟嘶哑地怪笑了起来,“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早已经没落的家族?
从上一代族长开始,这个家族便已经被逐出了最顶层。我的父亲共鸣失败,沦落到没有轮椅和呼吸器就会窒息而死的地步。而艾德里安家,这么多年下来,只剩下一个空壳……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所有。
你明白么?福尔摩斯先生,我从小到大,所接受的一切教育,一切理念,都是为了令这个家族重新崛起。
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阿瓦隆的毁灭,只要艾德里安家族能够回到最高峰。成为黑乐师,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
“重振家族?”
叶清玄冷哼,“你的父亲和你的弟弟真的在乎你么?班纳甚至将你当做眼中钉。现在,不正是你的父亲亲手将你出卖么?
你付出了一切,为了一个不爱你,你也不爱的东西。”
“爱或者不爱,有区别么?”
知更鸟回头看着他,眼神带着嘲弄,似是嘲笑他。又像是嘲笑自己。
“如你所见:名存实亡的家族、将我当做利用工具的父亲、发自内心厌恶我的弟弟,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东西了。
他们不爱我,我知道,他们怎么可能爱我呢?我是他们永远的耻辱啊。
一个生来有罪的私生子,如果不是被检测出有那么一点乐师天赋的话,早就被溺死在阴沟里了。
被女佣养大。吃弟弟的剩饭,穿着只有出门才能够触碰的衣服,弄脏一点点就会被毒打。这样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非常好,至少还活着,哪怕代价是做一辈子的奴隶……我还有什么别的路可选呢?
我生来便无路可选,也无路可逃。
叶清玄,这就是我的命!”
知更鸟的面具抬起来了,露出眼瞳。铁灰色的被血染红了,幽暗而死寂,“所以我才会……那么羡慕你啊。”
沉默中,少年难过地闭上眼睛:“其实,你本来不用错那么多。”
回答他的是一把布满裂缝的匕首。
匕首穿过了叶清玄的衣角,钉进船舱,断裂了。铁片碎在了知更鸟的手中,嵌入手掌。新的鲜血便流出来,融入了干涸的旧血中。不分彼此。
“够了,叶清玄。”
知更鸟看着他,眼神凶狠:“不要讲那些可笑的大道理了,对一个将死的人哪里还用得着这么慈悲?”
叶清玄沉默,一动不动。
“来啊!叶清玄,你还等什么?”
知更鸟嘶吼。像是发狂了一样,可凶狠地眼瞳中露出一丝祈求:“够了!不要再装作朋友一样假惺惺地示好了!”
看着那一双眼睛,叶清玄愣住了,许久之后,露出苦涩的笑容:
“是啊。复仇恶灵和知更鸟,怎么可能是朋友呢?”
他垂下眼瞳,手杖抬起:
“——盖文,你伤了我的心。”
月光亮起,涌入了知更鸟的躯壳,升腾着,如同火焰一样吞没了他。
在那幻觉一样地火焰中,被血染红的知更鸟闭上眼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一切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