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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周瑞制药是事故企业,他们负责人来警局投案,我们把相关责任人控制起来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是理之所在,但并不能说应当。”吴老局长半片脑袋已经秃得没有一根头发,因此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我不明白。”
“企业责任人主动到你面前来承认问题,不就是等你这么做吗?他一方面是事故责任人,可另一方面,也是前来提供破案线索的热心群众、受害企业。这样的人被警方当场扣押,恐怕很不漂亮吧。”
董华皱了皱眉:“您的意思是?”
“急事缓行,这会儿,药监的人也该到了吧?既然周瑞的人很喜欢搞新闻,那我们嘛,也正好可以搞个大的。”吴天明抬眼望着对方:“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给我们基层刑警腾出空间。”
……
吉普车驾驶室内。
车载广播还在陆续播报新闻,现在的新闻主线又变成零星的后续播报,有关药物专家分析以及家庭应对策略。
刑从连把这些讯息听在耳中,思考的却全是该如在保证所有人安全的前提下完成对那片养老院的布控。
沈恋很有可能已经受惊逃脱,也当然有可能选择留在那里。
如果她走了,当地警方应该扼守住哪几条主干道,或者在哪里重点布控才是关键?
最后,他调低广播音量,拨通了惠和疗养院所属辖红树镇警官电话。
……
惠和养老院所在的红树镇老边饺子馆大约25公里路程,按照导航软件指使,车行需30分钟。
但索性宏景并不大,现在又不是交通高峰期,所以一路上畅通无阻。
而身边有一位老警官的好处就在于,他对市内包括乡镇所有道路了如指掌,因此能迅速找到最佳行车路线。
老边一脸严肃将油门踩到底,他目光坚毅,脸上有刑警经年风吹日晒而特有的纹路。
林辰看了眼正在开车的老警官,很清楚刚才店铺内的骚动以及后续新闻一定让老边有一肚子话要问,却又因固执的个性憋着不说。
前方绿灯转红,老警官用力踩了脚刹车,从口袋里掏烟,又伸手在仪表盘上乱摸,像要找打火机,林辰顺手拿口袋里打火机递过去。
“你不抽烟吧?”老边扭头问。
林辰摇了摇头,只说:“为别人准备的。”
老边点燃烟头,深深吸了一口,像是下定决心后开口:“沈恋当时没有说谎,对吗?”
老边的手臂有点抖,然而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很稳,林辰很安静听对方说话:“和你们聊完,我一直在想当年那个女孩,如果我当时对她多一点再多一点耐性,是不是这之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林辰想了想,看向前方道路,回答道:“有些事情,在没有完成对沈恋的抓捕前,我们都无从得知,但有一件事情我却很确定,说起来,这大概也是我最近感触最深的地方了。”
“什么样的事情?”
“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们,总是很喜欢抢着承担责任,而那些自私自利者,却反而很喜欢推卸这些东西,如果能不受到一点点损伤全身而退,那就更好。”
林辰不知自己说的话是否能安慰到他身边这位正饱受良心谴责的老警察,他只知道,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宽慰,而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情。
…
第239章 五浮76
那是地狱。
虽然林辰并没有对这种虚幻的概念有过确切想象,但他想,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地狱,那么地狱就应该是这个模样的。
整个房间既安静又整洁,像是最普通的养老院房间,窗户半开,窗帘拉开一半,微风卷起帘脚,明媚阳光落在床边茶几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黑暗的地方,除了床上的那两位老人。
不过准确来说,那不是也不是活生生的人类,而是两具尸体。
尸体上覆盖两条薄被,白色的薄被,背角掖的整整齐齐,与老人锁骨下端平齐。
而更上面一些的地方,是枯树皮般的脖颈。
当然,所谓枯树皮的形容是林辰的臆想,因为床上两位老人脖颈部位都被割开开一条又深又黑的口子,血液从口子里流出,浸泡着他们的颈部,并蜿蜒而下,流至雪白床单,氤氲开来,形成一块巨大而鲜艳的红色墨点。在阳光下,那些褐红色血液像还冒着热气,仿佛能蒸腾出灵魂的形状。
林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够走到病床边,反正人的潜力总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加强大。
走得近些,他才意识到,究竟自己为什么还能感受到属于活人的气息。
因为死者的眼睛是睁开的,两位老人平静地望着天花板。他们眼白泛着黄褐色,眼瞳却黑得彻底,里没有任何情绪,空洞得仿佛能吸食人的灵魂。像是那割喉的一刀并不致命,致命的是长久以来贫乏而无味的生活,他们早该死去,只是被强行留在世间。
窗外吹来湖畔和田野的风,带着一点点长久艳阳照射才会有的焦灼味道,林辰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打了个踉跄,总之,他强行扶住床头柜,并站在两位老人床前,认真望着他们。
那时候,林辰的一切感官触觉都非常非常清晰,甚至还被放大了数倍。
迟来一些的警员们冲了进来,七八人的脚步声噼里啪啦,仿若惊雷。
从走廊尽头而来的门被一扇又一扇打开,每次之间总有几秒钟停顿,然后换下一扇,渐渐的,开门的声音越来越迟缓,像是没有人有勇气继续下去。
直到最后,所有脚步声都在他站立的这间病房门口停住。
林辰抬起头,在门口的位置望见许多双震惊的、不可思议的、绝望的眼睛,那些眼神里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他们彼此僵持了一会儿,每个人的喉头都像是被哽咽住,谁也无法抢先开口。
是啥,事情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真正让林辰回过神来的,是最后而来的脚步声,那是先前抢先进入养老院的年轻警员,林辰记得,对方叫李诺。
李诺眼眶通红,捂住嘴巴,这样浓烈的血腥味对一个普通片警来说显然太刺激了点,林辰一瞬间以为李诺会跑出去呕吐,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李诺居然强撑着,用显然已经痛哭过一阵的沙哑嗓音对他说:“林顾问……”
李诺的声音无助却又坚毅到极点。
林辰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他再次看着门口那么许多目光,这才意识到,刑从连不在这里,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低下头去,将手覆盖在老人的眼睛上,把眼皮缓缓抹下,然后向门口走去,并用非常清晰的声音说:“检查养老院内是否还有生还者,通知医院和急救部门,上报市局。”
林辰说完,冲所有人点头致意,径直向外走去。
“您去哪里?”
有人叫住他。
“我吗?”林辰单手插袋,回头说道,“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