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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轮到石诵羲苦笑。他摸摸脑袋,“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的抱负,你们小脚女人很难明白。男人为了信仰、抱负可以付出一切。他的病人就好比我的生意。居士,你可能不知道,为了分到织造府的买办,我暗地里使了多少龌龊的手段。可是即便如此,我从不后悔。说实话,到紧要关头,老太太或者我爹娘万一不巧病危,我绝对选择先顾生意。就算错过最后一面,我也要那么做!”
无双有些震动,望向石诵羲。他却面向祠堂大门,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列祖列宗,非我不孝,实乃不得已。请原谅我胡言乱语。”
她想问他做过什么龌龊事,但很快又觉得这无关紧要。他刚才那一瞬的神情,有点像帝王站在高处欣赏自己的壮丽河山。或许在这一点上,王孟英跟他很相似。他们都在自己各自的领域内打江山。
她还想反驳“小脚女人”,但这似乎更没有必要了。她若有有抱负,又哪里会困在这山上十多年。
正想着,石诵羲忽然蹲在了她身旁,抬头凝视她,眸子又黑又亮,倒映着周围的修竹,“如果你害怕病了,被抛下不管,那么就想想,我在这里,老太太也在这里。有事就打发人来找我们。我……多忙都会帮你的。”
他动作有点像现代男人求婚的姿势。
她缓缓眨了眨眼睛,忍俊不禁。笑了一会儿后,她说:“这话说给少奶奶听,她一定高兴死了。”
“嘿,”石诵羲特别坦然和自负,“早就跟她说过几百遍了,她都腻烦了。”
两人一起扑哧笑起来。
随后两人的话题就转到别处去了,不再提起。有些话,不用说第二遍。彼此心里都知道是真的,就够了。
又过了一些时日。王孟英上山来看她,眉眼间的沉痛已经掩饰得很好,只偶尔走神时会泄出点哀伤的神色。
他是情感内敛型的人,不比石诵羲,心里有什么感情都直白地都流露出来。所以他到吴家,不去缠无双,只陪二老下下棋,说说话,干点儿力所能及的活。隔三五日,会带两个小女儿来,然后同小宁到外面玩耍。
每次来都会捎上东西。茶饼,双鹅,布匹……竟慢慢地把聘礼那一套凑齐了。
但无双总不理他。谁也不好提婚事日程。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突然有一天下起倾盆大雨。
小宁一直坐在门口,等着王孟英来带他玩耍。眼见雨水越来越大,小孩子不由得撅起嘴:“看来姐夫来不了了。”
无双表面上毫不在乎。心里开始别扭起来——拿出钻研医理的十分之一毅力,这点雨完全可以克服。哼,只坚持两个月就不来啦?
然而她又有点心神不宁。王孟英这个呆子完全不可以常理推测。山道泥泞得很,说不定半路上出意外……
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唾弃,一会儿又祈祷他千万别来。
到了寅时末,无双才终于放弃了猜测,叹口气,走到门口对小宁说:“他不会来了。要来的话早到了。小宁听话,来帮姐姐摘菜。”
小宁却头也不回地盯着雨帘,眼睛睁得大大的。
无双见他不应,连连叫唤几声。小宁忽然指着外头,说:“那是姐夫吗?”
浓重的雨幕中,一个小黑点慢慢从远处挪来。无双怔怔看着那袭熟悉的身影,心揪了起来。
黑点越来越大,终于走近了。那是一个披着蓑衣、斗笠的人,看不清脸面,一脚深一脚浅,走进她家廊檐,方才掀开斗笠。
“姐夫!”小宁扑上去。
王孟英浑身都湿透了,裤腿上沾满黄泥,怀里紧紧抱着两包东西。
无双慨然叹口气,认命地走上去接过他的蓑衣,说了这么多天的第一句话。她埋怨道:“下这么大雨,还来干嘛!”她下一句“不来我又不会怪你”还没出口,王孟英嘿嘿笑了声,翻了翻那两包东西。
“我昨天给你们这的霍婆婆看病,答应给她配好药送来。太好了,药材没淋湿!呵呵。”
无双登时气噎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熬出了第三章。可怜的电脑,还算给力,只熄了一次。
我晕了……
66
66、山洪 。。。
无双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亏她还以为王孟英是为了自己才风雨无阻地上山呢!心软软地想过去跟他说话,结果搞了半天是自己自作多情,换了哪个女人不生气?!本来她从不那么幼稚,但陷入热恋中的女性是斤斤计较且不可理喻的,会在乎男人的每一个细节举动,稍有不如意就把问题无限扩大化,闹别扭生闷气,还不肯说出来。
她把蓑衣往地上一扔,火大地跑回房间,把门一关,再也不理他人的叫唤。
王孟英压根不明白她生什么气。在他和所有男人眼里,办事儿和来看你一点也不矛盾啊。非得什么目的都没有专门来看望才叫在乎你么?女人心,海底针啊。他在无双房间外敲了半日,无果,纳闷地走了。
为了安抚她和证明自己的在乎,王孟英于是就天天都上山。
然而江南的雨季确实到来了。每天都是淅淅沥沥,淋淋漓漓,乌云将钱塘笼罩得严严实实,无一日晴朗。山道在雨水的冲刷下很难走,王孟英天天一身湿来,一身湿走,有时给她带一束洁白的姜花或者茶花,笨拙地以为这能讨欢心,实际上也有很效。
姜花采来的时候一般没有开。无双把它插在瓶子里,装上一点水,过夜之后,翌日清早一边打呵欠一边走进小厅,就会闻到满室沁人心脾的幽香,再一看,花儿全绽放了。
无双叫王孟英别来了,太大雨。他淡然一笑:“等你给出肯定答案,嫁抑或不嫁,我就不来了。”
她长长地叹气。
雨下了整整一个月。月底的一日,雨格外大,天色十分暗,行雷闪电,轰隆隆似乎要把不周山冲倒的势头,天崩地裂。雨点大得打在身上生疼,视线所及,不足三米。这样极端恶劣的天气,总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
无双站在廊下看着瓢泼大雨,十分担心。她十几年来从没见过钱塘这般的特大暴雨。正来回踱步之际,忽然看到庄里一群人冒雨从房子里跑出来,乱哄哄地,源源不断往山下冲去。
有人嚷嚷大叫:“出事了!”惶惶之音伴随一道惊雷落入耳中,分外触目惊心。
无双的心抽紧了,顾不得披蓑衣,冒雨冲过去,抓住一个人就问:“出什么事了?”
那人气喘吁吁抹了一把脸,声音在雨中分外遥远,但其中的慌张却呼之欲出,“是羲少爷!他在山脚遇到了泥石流,马车被埋了大半!幸好马夫爬了出来,回来报信!现在加派人手去抢救!”
“什么?!被埋了?”无双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石诵羲!石诵羲!
她在心里惊叫两声,天旋地转。石诵羲……遇险了!她的心忽然剧烈地刺痛起来,恐惧如排山倒海。呆了几秒,她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立即拔腿随众人往山下发疯般狂奔。
—文—雷,越打越凶;雨,越下越急;天边的闪电一下紧接着一下;乌云急滚的“隆隆”声响,耳边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人—跑至半山腰,果然看到山道被泥石堵住了,许多树木被推倒,横七竖八,半掩半露在泥中。
—书—没时间绕道,人们不得不手脚并用爬过土坡。无双开也顾不得形象,连滚带爬地向前进。衣裳早就湿透了,脸庞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珠,手脚也在攀爬中磨破。她丝毫没有觉察。
—屋—其他男丁已经领先很远了。救命就是要争分夺秒,谁也没空等她。她独自努力挣扎,耗尽力气,也终于来到了山麓。
这次泥石流只能算是中等严重,山脚的民居被埋了十来间,大多是石家的佃户。然则石诵羲的情形着实不妙。马车被埋时,第一波山洪并不大。马夫逃出来不久后,第二波山洪又袭来,一下子把马车埋得深深的、死死的。
除了石诵羲,那被埋的十来间的民居里也有人。逃出生天的家属哭天抢地,哭求人们快点救救自己的亲人。
几十个壮丁正在拼命挖坑,没有受伤的佃户也来帮忙。有铲的用铲,有锄头的使锄头,镐子、簸箕也都临时派上了用场,没工具的,随手折断一根粗树枝,也来抢险。
王孟英幸亏因为大雨,来得迟了,到山脚时已经发生了泥石流。看到这情形,他自然义不容辞,二话不说扔掉雨伞,加入抢险的队伍中,奋力营救,把上山看望无双的事丢在脑后。
一团忙乱之时,他看到从山上冲下来一群仆从加入他们。一打听,这才知道,石家的少爷也被埋在里头了。
他着实吃惊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