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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乡知识分子普遍产生的失望感,痛切地触及到问题实质。日本殖民统治下的台湾,越来越走向破败,民众的生存境遇越发走向水深火热。殖民地台湾的凋敝,让返乡知识分子更加意识到肩上的责任,更促使他们采取切实的行动。这就是阮新民们迅速从困惑和失望中走出来,投身社会运动的原因。
其次,从文/归农的人生模式,则主要讲述台湾知识分子在现实生存境遇中的人生选择,这其中带有杨逵浓郁的自我经验色彩,包含了他以文学延伸社会运动的理想,当然也寄寓了他期望知识分子走向乡土、拥抱大地的一种信念。《泥娃娃》中的“我”,一个穷作家,生活在艰辛开垦的花园里,一边在曙光初起时大声吟诵东方朔的赋,一边在夜晚的虫鸣中一页一页地写着自己的小说,始终坚守了不与殖民统治者相妥协的意志。《鹅妈妈出嫁》中那个不愿出卖灵魂的“我”,一个穷艺术家,选择了归农种花,并在为理想而夭折的朋友林文钦那里,激起了新的人生奋斗勇气。在《泥娃娃》、《鹅妈妈出嫁》、《难产》等作品中,“我”是一个在穷困中仍然坚持写作理想的父亲;而到了《萌芽》中的“我”,则是一位独自带着孩子,等待从事社会运动的丈夫从狱中归来的妻子。她从一个热爱文学的女侍者,走向了开荒种花的女园丁;从归农的艰辛劳动中,获得了许多人生的信念和快乐。上述人生模式,写出了台湾知识分子在日本“皇民化运动”高压下决不妥协的心声:那就是以孤竹君的精神,坚守知识分子的理想;以归农的劳作,保存“首阳山”的生命!
上述知识分子,在杨逵的小说世界里,担当了启蒙者和行动者的角色,并以理想的追求,唤起民众,烛照人生。作为杨逵社会人文理想的化身,这些知识分子形象承载着故事推展的力量,是挖掘不公不义、反抗殖民统治的灵魂性人物。《送报伕》里那个一心要拯救台湾的杨君,《模范村》中反抗压迫、坚持抗日的阮新民,《鹅妈妈出嫁》里用生命探寻真正的“共荣共存”理想的林文钦,《泥娃娃》中以“归隐”方式坚持文学抗争的“我”,《无医村》里大胆质疑殖民统治机构的医生,《难产》里忍着饥寒依旧坚持写作的父亲,《春光关不住》中那个呵护着“压不扁的玫瑰花”的数学教师,皆是如此。且听他们的心声:
杨君决心返回故乡,去担当斗士的使命:
能够替陷在地狱边缘的乡人出一点力,救救他们、我们惟一而最好的法子就是团结,团结才有力量!
(《送报伕》)
面对故乡的贫富不均和殖民地的破败,日本归来的法学士阮新民产生了新的觉悟和行动:
由此使他更憎恶他父亲的强横霸道,剥削穷人。我们应该协力把日本人赶出去,这样才能开拓我们的命运。
你们是应该有田种的。这是你们的权利,我将帮助你们去争取。
(《模范村》)
土生土长的知识分子陈文治,开始利用农闲时节给村民讲课:
台湾人是中国人,日本人曾经把台湾占领了,叫台湾同胞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大家希望能够做自己的主人,不要让人家管,不愿当人家的奴隶,这也是不教自通的道理。
(《模范村》)
在日本殖民当局疯狂推行“战时体制”,台湾处于最黑暗的殖民地岁月的时候,坚守“首阳”之志的“我”这样期待着:
我真巴不得自己写出充满光明、喜乐的作品的日子早些到来,并且以我的真正明朗的作品愉人并以自愉。
(《泥娃娃》)
这些觉醒的知识分子,无异于社会光明的希望;这些行动的知识分子,正是社会改革的力量所在。
第二类人物塑造:农民形象与土地情结。
杨逵推崇知识分子的启蒙价值,但他心目中的真正英雄是普通民众。只有人民大众,才能真正成为社会生活的基础,才能真正承担推动历史发展前进的动力。杨逵的大众主要是农民。日据时期的台湾处于封建性的农业经济形态,土地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再加上日本财阀的疯狂掠夺,在土地上劳作的农民却耕者无其田。农民靠种地谋生的基本生存方式,与土地资源被殖民统治当局残酷剥夺的现实发生尖锐矛盾,殖民地台湾的土地争议事件屡屡出现。杨逵从日本留学归来,即是听从台湾文化协会的召唤,返乡参加农民组合运动。这期间,他了解了殖民地台湾最广大最深刻的苦难命运,也从参加农民组合的社会运动中,发掘到一种源自乡土和民间底层的最鲜活的革命力量。殖民地台湾的社会解放运动,必须以广大乡村和农民的普遍觉醒为标志。杨逵一生对农民和土地情有独钟,视劳动为人生第一要义。每每陷入人生困境,政治信仰与文学追求无法兼济天下的时候,他总是选择了“归农”,一如伴他度过漫长岁月的首阳农园和东海花园,这也成为他人生理想实践的另一种场域。
杨逵笔下的农民形象,往往离不开土地情结的缠绕。农民与土地的天然联系,使农民对殖民统治的反抗多从土地权利的争取肇始。《送报伕》中,父亲杨明的反抗,正是源于“我的土地,我要自己耕种才能生活”这种朴素的农人信念。杨明坚决抵抗日本制糖公司变相掠夺台湾土地的阴谋,直到被关押、殴打乃至含悲而逝。憨金福的土地有着父子两代的血汗,却被地主阮固霸占,再作低价转租日本产业公司。作为农村小人物的憨金福,虽然无奈于不公不义的现实,但心中一直藏着愤怒和仇恨。一旦他们觉醒,就会表现出不可遏制的潜力和强烈的反抗性,如同《模范村》的农民所盼望的:“还不如来个天翻地覆,把世界翻过来,统统死光了好些,省得活受罪。”《模范村》里的贫苦人,接受了留学生阮新民的思想启蒙,聆听了乡土知识分子陈文治的现实教诲,他们决定团结起来,投入到赶走日本殖民者、争取自身权利的斗争之中。这种农民式的觉醒,正是杨逵小说寄希望于大众发生的结局。
农民自身的传统美德和优秀品质,农民从劳动创造中获得的朴素而鲜活的人生理念,农人生活对于象牙塔里的知识分子的另一种精神启蒙,都与土地相关。杨逵的小说歌颂土地和劳动,歌颂像土地一样质朴的农人,又常常把它当作比照知识分子或其他阶层人生弱点的一面借镜,用来进行自身反思。在《归农之日》里,小商人李清亮因杂货店倒闭,与妻子阿却拉着堆满家财道具和婴儿车的板车,上山归农。却不料路途崎岖,脚下一滑,连人带车摔倒。在即将跌下悬崖的危急时刻,是一个很像山贼一样的农人舍命般地救了他们;安家之际,又有朴实热情的农家阿婆无私地帮助了他们。对照自己过去经商时某些利己主义行为,夫妻俩发出由衷的感慨:“农人是好人,我一直到二十岁还是个农人的孩子,而且也是个农人。”他们把归农之日的经历看作农人给他们上的第一课,“觉得自己要坚强起来,而且在心中发誓,非得做些事情来报答他们的亲切之意才行。”
《蚂蚁盖房子》虽是一篇没有发表的小说,却完整地体现了杨逵关于农民、土地与知识分子的深度思考。小说中已经六十八岁的老农民金池爷爷,勤劳、求实、耿直,说话单刀直入,不乏农民式的哲理思考,对蚂蚁的劳动尤其称赞。他用一生积蓄买来五分山地,自己开垦,自己盖屋,种菜种粮,养鸡养鹅,不仅丰衣足食,还帮助意欲继续开荒种花、却犹疑不决的归农文人“我”解决了缺粮断顿的燃眉之急。小说特别写出了知识分子与老农民之间的“互看”:
老农民看归农的知识分子:
光读书,拿书本做靠山,一肚子优越感;开口闭口就说“我是农人”,做起事来却完全没有农人的样子,连农人一半也没有!……吃东西挑剔,像戏子(演员)一样老是在意衣着,简直就像人的价值是用衣著来衡量的!杨逵:《归农之日》,中文版本原载《台湾文艺》革新第10号(第163期),1979年7月;收入张恒豪编《杨逵集》,(台北)前卫出版社1991年2月,第221页。
而当归农的“我”与金池爷爷有了深刻交往之后,他发现这位老农民有许多优良品质:
虽然他没有知识,但从前也是有学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