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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清婉见他走远,才下阶走动,又恐赢烈一时醒来,便不肯远去,只在庭前漫步。才过了片刻功夫,西边天际忽然飘来几朵阴云,登时盖住整个天空,也渐渐起了些凉风,转眼就是要变天的光景。她见了这等情景,只得再回殿内。赢烈兀自沉睡未醒,她便在窗前坐了,闷声不语。少顷,屋外狂风大作,果然落下倾盆大雨,她推窗望去,只见天上落下道道水帘,水气袭人,胸中甚觉烦闷。
那路晓年离了养心殿,走了几里的路途,眼见并无人跟随,将步子一错,径往永巷而去。
行至冷宫,他一路不停,直到了一处窄房前方才止步。那房门紧闭,窗上积了许多尘土油泥,似是无人居住。他视如不见,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板。
少顷,只听门内一阵裙子响声,门便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名年轻妇人。
这妇人身着粗布裙衫,头上梳着圆髻,斜插着一枚骨簪,虽是一身粗布衣裳,倒是十分的洁净。生的一张鹅蛋脸面,面上脂粉不施,正是前惠妃林氏。
林氏见他到来,先向外看了一眼。路晓年便说道:“我一个过来的,并没别人。”这林氏听闻,方才让他进门。
路晓年进得屋中,见屋内无甚家什,炕上破褥薄被,桌上放着一只缺口的茶壶茶杯,此外更无别物。
林氏跟进门来,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双手递与他说道:“我这里也没别的,只有些才烧的热水,你将就吃吃罢。”路晓年不接杯子,只握了她的手,说道:“这两年,住在这样的地方,当真委屈你了。”林氏淡淡说道:“一时不查,落了皇后的圈套,成了人手下败将,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好在有你调停,这管理永巷的首脑太监也不敢来为难与我,倒也不算苦。我那时就在储秀宫住着,也同冷宫没多大分别了。只可恨我娘同我那妹妹,如今不知被发卖在何处了。”路晓年说道:“我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找,只暗里使人打听消息,这两年下来也总没个踪迹。待将来好时,咱们再慢慢找寻罢。”
林氏摇了摇头,叹道:“只怕她们娘两个已是等不到那时候了。”路晓年见她神色凄楚,便也说道:“只恨我没用罢了。”林氏却道:“你也不必这样说,两年前我家突遭构陷,全族被灭,你为着是我家女婿,也受了无穷牵累。好容易前头唆使着孙氏做了一次的替死鬼,才又重新起复,正该谨慎为上,怎好为了这些细微末节又图惹怀疑?且这两年,若没有你,我只怕也早死在这冷宫之中了。我又怎会怪你?”路晓年又说道:“当初若不是你家大夫人设下的计谋,咱们两个只怕早到了一处,也不是今日的光景了。”林氏浅笑道:“这些旧事,说来也是无益,那夫人现下的结果就很好么?”又问道:“我那姐姐怎样了?”路晓年道:“你知道,我是自来不理会她的。自从你家出了事,我更不进她那屋子了。她倒也算识趣,每日里只陪着母亲吃斋念佛,不敢多言语一句的。”林氏听闻,点头道:“这也是她的下场了。”
两人说了一回话,林氏便问道:“你这时候走来,想必前头有些变故?”路晓年道:“皇帝病的很重,只怕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我同你商议商议,倒要何时起事?”林氏沉吟片刻,便即说道:“太子是一早立下的,皇帝既然病体沉重,遗诏恐也一早拟好了。咱们宣朝的诏书,自来是御前留一份,阁老那边留一份,两相印证,以避有人造假。如今你除却禁军衙门,还有兵力可调动么?”路晓年道:“没了,但禁军是一贯听我号令的,要围困皇宫还是极容易的。”林氏又问道:“听闻禁卫军副统领的司徒仲,乃是襄亲王的人,可有妨碍?”
路晓年道:“他那边我已打点过了,襄亲王只要做个太平王爷,旁的倒不在意。”林氏道:“只恐他别有居心,毕竟他手中有兵。”路晓年沉吟道:“这却不怕,横竖他远在西北,远水难及近火。待事成之后,他再要反叛,便是逆贼。咱们便可下旨将其诛杀便是。”林氏点头道:“这般也罢了。”因而又道:“那萧氏手中亦握有章、唐两家兵马,委实不可小觑。不到皇帝崩天,你切莫不可走漏了行藏,让人识破机关,失了先机。只到皇帝驾崩那日起事便了。”言罢,便同路晓年商议了一会。
两人叙了些话,路晓年恐耽搁的久了,为人看出端倪,便即告辞离去。自打太子遇刺,这永巷管辖的宫人尽数获罪打杀,他便趁机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出得门来,倒也不怕旁人瞧见,就此去了。
这般又过几日,赢烈病体越发的沉重,竟至不能下床。萧清婉见皇帝已是不能够好,因恐临时生变,便将李敏先送出了宫去。
这日过了晌午,赢烈忽然起身,称腹中饥饿。萧清婉见他却比往日有了几分精神,心中高兴,连忙使人送了热粥点心上来。赢烈吃过点心,坐着同她说了一回话,又重新睡倒。
萧清婉守在榻边,不肯轻离。到得晚间时候,赢烈突然醒来,握着萧清婉的手,断断续续说道:“朕这就要去了,这些年算起来……有几件事也很对不住你……”萧清婉见了这等光景,料知是再不能好了,顿时肝肠寸断,潸然泪下,嘴里仍是说道:“皇上安心养病,并非就到了那种地步。”赢烈又道:“朕当初迎你入宫……一心只想与你相守一世……岂料,到头来竟是朕先负了盟约……这些年你同她们争来斗去,朕也多少知道些,然而这心底里终究还是偏着你的……”萧清婉无话可答,只是跪在床畔,哀哀痛哭。
只听赢烈重喘了几口气,说道:“回想起来,朕这皇帝做的,既不算差却也绝算不上好,心里也有几件憾事,然而最舍不得的还是你。”萧清婉早已哭倒,听得此语,不觉泣道:“皇上这是要丢下婉儿一人么?皇上带了婉儿去罢,没了皇上,婉儿独个在这宫廷之中,便如行尸,生亦无趣!”赢烈抬手向她颊上抚摩了一番,微微笑道:“傻丫头,这怎能够?”他缠绵病榻已久,手上干枯瘦削,抚在面上甚觉粗糙。萧清婉却按住那支手不肯放,倒将满面的泪珠洒在了上面。
赢烈又沉声道:“缊儿如今年纪尚小,待他登基,朝中恐有人不服,除却你父亲,你还须得多多培植辅政之臣,平衡朝中势力,总要拖到缊儿亲政之时。这些事原不该你做,然而朕天年已尽,只好托付与你。你便多操劳几年罢,只当全了朕的私心了。”言罢,便向颈中解下虎符,递在她手中,说道:“遗诏放在何处,你自然知道。好生守着朕的江山,将三个儿女看养成人,朕是等不到那日了。”萧清婉接了虎符,一时低头无言,片刻又忽然抬头道:“皇上,婉儿一直有桩心事压着,想要问问皇上,又恐皇上见责。如今已是分别在即,婉儿便问了。”说罢,便就低声问道:“在皇上心里,真正想要的到底是婉儿还是瑛儿?”
赢烈微一错愕,旋即微笑道:“果然瞒不过你去,早年间送了扇子与你,朕便觉着你猜出了一二,然而却始终不见你问起。”一语未休,嗽了两声,又道:“不见你时,便是她了。得你进宫,朕心里便将你看得最重。到这几年,更是只得你一人了。”说毕,便笑问道:“若有来世,你还肯同朕做夫妻么?”萧清婉含泪点头,说道:“若有来世,自当结发齐眉。”
赢烈微笑颔首,阖目再不言语,不过一时三刻,竟就撒手人寰。这位皇帝在位二十六载,于嘉禾二十六年十月十戌时二刻驾崩,史称合天德慈武英成仁皇帝。
萧清婉见他闭目不语,无声无息,颤着手过去在鼻下试了一试,顿觉眼目发黑,天旋地转。她同赢烈做了十载有余的夫妻,虽则也有几件不和之事,到底也算恩爱到头,今忽逢诀别,不由悲痛欲绝,几欲昏死。
外头的宫人见了这等情形,都乱着说皇帝殡天了,就要往外发丧送信。
萧清婉虽在悲痛之时,心中倒还明白,连忙起身走到外间,喝止了一应宫人,又厉声道:“哪个敢出去乱说,本宫砍了他满门的脑袋!”严令之下,一殿宫人登时噤若寒蝉,再不敢声张一字。
她便先挑了两个心腹宫人,一个打发至武英殿送信,原来因近来事多,又备着皇帝一时恐有不虞,这些内阁重臣每日皆有几人在宫中过夜。另一个便叫他夤夜出宫,往唐、章两家并安亲王府上送信。她自家便守在养心殿中,只将那虎符牢牢攥在手里。
然而只过了小片刻功夫,那前往武英殿送信的宫人便已匆忙折回,惊得面无人色,上下牙齿打颤道:“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