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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资格,也就是失去了话语权。呼天成借了孙布袋的脸,他却获得了一个陈述:“这就是贼!你们还敢偷吗?”堡人的陈述是投向自身的,对自身的解剖暗含着被征服的意向;而呼天成的陈述是指向别人的,对别人的拯救显示了他获得话语权的现实。呼天成的话语就是这样借着别人的脸(踏着别人的人格和尊严)走向成熟的。福柯在论述启蒙思想家的话语时指出:“这种话语为统治权力行使提供了一种处方:权力以符号学为工具,把‘精神(头脑)’当作可供铭写的物体表面;通过控制思想来征服肉体。”〔2〕呼天成当然不是启蒙思想家,但是,他借孙布袋的脸一事无疑给堡人进行了一次生动而深刻的道德启蒙。对堡人来讲,烙在孙布袋脸上、刻在堡人自己心上的“贼”字作为符号还具有咒语的功能,完全征服了自己的大脑,反过来控制了他们的肉体行动:偷盗。
呼天成的惩戒展示后来演化为五花八门的会议:评议会、斗私会、洗手会等等。在会议上,被惩罚者不仅要展示肉体,还要展示灵魂。“窄过道儿”于凤琴就是在斗私会上被众人的喧哗淹死的。众人喧哗具有明确的功利目的,但它并不思考结果。众人喧哗的巨大摧毁力来自于统一的集体空间,没有这种空间,喧哗不可能实现。它像无数锐利的刀刃,细细地割碎了于凤琴的脸面,并从这种仔细的活儿中获得某种释放话语能量的快感。众人喧哗在摧毁“私”、自尊与生命的同时,却建筑了权力话语的基石。一切权力话语都是从众人喧哗中获得力量与满足。呼天成苦心孤诣地营造各种会议,正是采用四两拨千斤的武术机制来建构自己的话语系统。可悲的是,众人喧哗在话语犯罪的快感中沾沾自喜。
“脱”与“写”:在呼天成与秀丫的关系中,叙事在表层中展示的是呼天成通过对《易筋经》的联系,成功地抵制了秀丫性的诱惑,成就了他四十年不倒的辉煌历史,打破了“英雄难过美人关”的经典概括。在个体与理性、性爱与意志的较量中,后者占了上风。呼天成失去的是肉体狂欢,获得的却是宝贵生命。呼天成失去性功能在孙布袋看来是呼天成终于失败了一次。但呼天成在孙布袋的坟旁命令秀丫赤裸裸地躺下,证明自己并没有失败。叙事在深层上表现的是呼天成对性话语的占有。在性话语中,呼天成对秀丫的陈述是:“脱。”这一陈述在叙事中重复多次,它的祈使特征表明了呼天成在性活动中的支配地位。起初,呼天成也有占有秀丫的意愿与行为(在秀丫的脚趾上划“丫”字),但自从被一种“沙沙沙”的声音和狗吠声干扰后,尤其是练习了易筋经之后,他总是命令秀丫在他面前显露白色的肉体,并不占有。他并不去满足秀丫强烈的生命欲望,不打算将两人的精神之恋转化为肉体交会,而是让她充当了诱惑的象征物,秀丫就是他的“病”,呼天成以练易筋经来抵制性的诱惑,以完成一个“主”的形象。赤裸裸地躺在草床上的秀丫就成了真正的“牺牲”:祭品。
在性话语中,秀丫对呼天成的陈述是:“你来‘写’我呀。”“写”是什么意思吗? “这个‘写’字在平原的乡村是一种诗意的表达,也是一种文化的表达。它有着极其丰富的内涵。‘写’在乡村里是一种形式的升格,是平凡事物的高级说法,是带有图腾意味的。它有‘做’的含义,也有‘请’的含义,还有‘用’和‘拿’的意味。它通常表达的是一种‘严肃’和‘郑重’,是大节大庆大婚大典上的词语,这是民间的一种大雅啊。”〔3〕所以,秀丫的陈述充满了渴望与哀求,同时,它对性爱交会的美好遐想充满了诗情画意,灌注了生命激情。秀丫展示的是真情真爱。而呼天成给予的却是挑逗和冷漠,这正是对秀丫真情至爱的欺骗、亵渎与榨取,可以说,这是一种性爱犯罪,它既是对女性肉体的观看,也是对女性尊严的藐视,更是对性爱的背叛。对呼天成的爱来讲,正如罗纳德·拉因指出的:“爱,不过是暴力的遮羞布而已。”〔4〕在性话语中,爱成为暴力。秀丫的肉体展示成了作为“牺牲”呈给“主”的献礼,对秀丫来说,每次献礼都是一种残酷的肉体折磨、性爱煎熬和精神虐杀。
“鱼”与人:呼天成在抵制性的诱惑上可以凭借自身的毅力来完成,但若想摧毁呼家堡人的某种信念则要艰难得多。小说叙事有两次展示了呼天成驱逐“神”的风姿。第一次是呼天成当众捏死一条小鲤鱼——小娥的魂灵。呼家堡有一个习俗:要给在哑巴河淹死的人招魂。因为在堡人看来,冥冥之中有一个“神”在夺取生命。这种观念占据了呼家堡人部分的精神领域(呼家堡人的精神领域本来就窄小)。刘全为女儿小娥招魂的事震动了全堡,四天招魂的悲壮持续使堡人紧张不已。堡人为小鲤鱼的到来而呼叫,刘全为小鲤鱼的到来而感谢“神”的恩赐。堡人完全忽视了呼天成的眼光。呼天成敏锐地洞察到人们在信奉另一个“神”(主)。在他看来,呼家堡只能有一个神——就是他自己。他要成为呼家堡的神,它就必须在堡人的信念系统中摧毁另外的神。招魂被认为是“迷信”,“迷信”就是迷途之信念,被呼天成称为“邪气”,他说不能让邪气压了正气。正气是什么呢?正气就是呼天成的呼吸。呼天成当众两指一夹,就捏死了小鲤鱼,这无疑是在堡人的精神世界里投放了一颗原子弹,轰毁了他们旧有的信念系统。于是堡人由敬畏鬼神转而敬畏他。在堡人的日常言语中,“天成”开始变为“呼支书”,他开始进入堡人的信念系统,迈向话语主体的讲台。
第二次呢?呼天成的娘入了基督教,信奉上帝。她在临死时的惟一愿望就是按着基督教的葬礼进入天堂。但她这一愿望的实现必须有呼天成的点头。对呼天成来讲,这是一次与异域神的较量。呼天成在母亲面前的让步,就意味着它对上帝的屈服,上帝就高于他,但最终他让母亲进了地下新村,人变成了数字,意味着人死后一律平等。因此,他战胜了基督教的上帝。
呼天成捏死小鲤鱼,是对本土神的驱逐;而让母亲死后进了地下新村,则是对异域神的驱逐。从此,呼家堡人的信念系统中只有一种声音:即是呼天成的声音。至此,呼天成终于完成了作为话语主体的历史。
“活大”与“活小”:呼天成把自己的人生处世之方概括为一个陈述:“人是活小的。”乍一看,这个陈述是“人是活的”和“人是小的”两个次陈述的简单相叠,“活的”和“小的”显示了人的存在状态。很明显,这样的次陈述表明的仅仅是静态的存在。但在“活小”中,“活”召唤着“小”,“小”回应着“活”,“活”是面向“小”的动态存在。这样,“活小”的呼天成才持续拥有充沛盎然的生命真气。“活小”暗示了一个对应物:“活大”。“活小”与“活大”不是相反的,而是相对的;不是断裂的,而是相承的。
首先,“活小”表现在呼天成对自己身份的清醒认识上。他总是说:“我是玩泥蛋的。”“我是农民。”他始终把自己的生命涌动灌注于这块绵羊地——无骨的平原。草只有不离开大地,才会生生不灭,青香四溢;他只有不离开平原,才能不断制造话语,完善一个“主”的形象,成为话语的“主”。“呼家堡绳床”只是一种象征物。呼天成几十年从呼家堡绳床上躺过来,绳床是他的立足之地、栖息之方。他四十年不倒的历史道路上就铺满了生生不灭的草。草自古以来就是最底层人们的象征,也是最贴近大地的人们的象征,草就是“沉默的大多数”(王小波语)。
其次,“活小”表现在内外有别上,即:呼天成对呼家堡以外是“活小”的,对呼家堡的内部是“活大”的。几十年来,呼天成竭其所能,倾其心血,营造了一个极具人情魅力的“人场”,它蕴藏着巨大的潜能。从呼天成的角度来说,他因为“活小”,所以舍得投资,动不动就是几十万。他也不轻易启动“人场”,总是小心谨慎。在撞车事件中,他对手下动用了三个县的警力十分不满。从“人场”来看,“活大”的人面对“活小”的呼天成,可以彻底放弃尔虞我诈的疑虑与猜想,可以坦然揭开在官场空间中由笑脸、礼节等纺织的虚伪面纱,多少显露几许本真的人性,何况“活大”的人有时也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