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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法国启蒙的运动
启蒙运动并非法国的专利,但它在法国也唯有在法国,才具有那样轰轰
烈烈、惊天动地的大表现。
法国启蒙运动之所以具有这样的特点,最主要的原因,是此时的法国已
经集各种矛盾于一身,而且新文化力量业已积蓄到了可以左右社会舆论与文
化走向的程度,这两条是缺一不可的。在前者,是为后者提供了一个博大精
深而又雄伟壮丽的舞台;在后者,是在这舞台上表演了一幕幕精彩绝伦的戏
剧——他们以自己的表演实力,证明自己是一批伟大的演员。
18世纪的法国,已经经历了路易十四的专制与强大,又经历了欧洲300
余年的文明熏陶。它的内在矛盾,重重叠叠,已经无法调和,无法缓解,也
无法逃避了。
首先是新旧矛盾,这种矛盾在欧洲大陆的表现,虽然比在英国的表现更
其激烈和持久。因为大陆才是传统文化的旧巢穴,改变这种旧巢穴造成的影
响,有其它区域的人难于想象的困难和复杂程度。旧文化势力雄厚,又有政
府和教会的支持,新文化日益壮大,壮志未酬,于是短兵相接,一场搏杀。
实在,许多在英国人那里根本不成问题的问题,在法国都如一道又一道的关
卡,唯有左冲右突,以求一呈。
除新旧文化矛盾外,还有激烈的经济矛盾和更为激烈的政治矛盾。而这
些矛盾一方面必然会在文化领域以特别典型的方式表现出来,另一方面它们
又要向各种文化流派索求行动的根据。前面说过,以英、法、德之间相比较,
英国已经革过命了,虽然这革命确实不太象革命——它既缺少革命应有的激
烈、勇猛和壮丽,也缺少必要的震荡与牺牲。而德国还离革命十分遥远——
他们的当务之急,不是民主革命,而是建立统一而强大的德意志国家政权。
唯法国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只待东风一起,这些矛盾便像烈焰一般飞腾起
来。其革命的准备就是启蒙运动,启蒙的结果则演化成了震惊世界的法国大
革命,尽管这场革命的进程和它的许多作法确实有些超乎启蒙思想家们所
料,而且并非合乎他们的启蒙文化的初衷。
法国启蒙运动的外在表现,尤有其自己鲜明的特点。
首先,它主题炳彰,风格热烈,据说法国人原本就有着强烈的浪漫情调,
他们喜欢刺激,崇拜英雄,耽于幻想,醉于爱情。不知道这种性格是法国启
蒙运动的原因还是它的结果,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但作为法国启蒙运动的一
个特色,则这种风格表现得淋漓尽致,醉怒痴狂,令人观之阅之,不但异常
兴奋,甚至头晕目眩。
法国启蒙运动,主意鲜明。不讲别的,就讲自由、平等、博爱,就讲以
自由、平等、博爱为中心的人的伟大理性。凡合乎这一理性的,则以无比绚
丽的色彩和无比激昂的情调,歌之、颂之、扬之、舞之、书之、写之、绘之、
塑之;不合这一理性的,则不问你是何经何典,何权何势,何神何圣,何富
何贵,何族何民,何学何业,一概批之、斥之、讥之、讽之、理之、论之、
怒之、骂之、攻击之、博杀之,必欲斩尽杀绝而后快。
可以说,以这样的风格兴起的文化运动,自古以来,未曾有过。古希腊
古罗马时代自然未曾有过,中世纪的黑暗时代尤其未遑一论。就是文艺复兴
运动以降,虽然也有布鲁诺、伽利略、马丁·路德这样英勇不屈的人物,也
有库萨的尼古拉、马基雅维利、蒙田这样的智者,还有达·芬奇、米开朗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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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莎士比亚这样的天才,但他们对旧传统的批评,往往是曲曲折折,小心
翼翼的,是反复琢磨,细细辩证的;甚至是为了证明神学旧说的正确而误打
误撞进入新天地的。就他们的主观动机而论,他们常常并非旧势力的自觉批
判者,而是自觉不自觉地走上或被逼上了反叛道路。即使17世纪以来的哲人
们,包括影响最为深远的牛顿,也包括当时欧洲哲学界最有威望和影响的人
物,如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茨、培根和霍布斯,甚至给法国启蒙思想
家以大启发大影响的洛克,他们的态度往往是平和的,甚至是折衷的,或者
是充满和解与宽容精神的。他们宁可给旧的宗教传统保留一块土块,也不愿
同他们正面对抗——宁不信神,绝不拆庙。其中态度最激烈鲜明的人当属霍
布斯,最具无神论风采的则是斯宾诺莎,但无论前者也好,后者也好,与18
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比较起来,都不免有小巫见大巫之感。
法国启蒙运动的各位代表人物就不同了。他们以风驰电掣之势,以雷霆
万钧之力,以世纪导师和人类理性代言人的身份,要与一切旧势力对垒,并
且非要弄个是非善恶大白于天下不可。他们甚至要和上帝直接对话,要让上
帝服从他们的理性,听从他们的意愿,如果不听,那么好,什么上帝,滚一
边去吧!
法国启蒙运动的另一个特色,是一代人杰,成团崛起。英国经验主义思
想家,如果从培根算起,那么自培根 (1561—1626年)起,经霍布斯、洛
克、贝克莱到休谟(1711—1776年)。首尾相距215年之久,其势如长河一
线,万里行来。法国启蒙思想家则不同,其主要代表人物有伏尔泰、孟德斯
鸠、卢梭、孔狄亚克、拉美特利、爱尔维修、狄德罗、霍尔巴赫、摩莱里和
马布利。这些思想人物中除摩莱里生卒年不详,但其主要作品发表在1743—
1755年之间。其余9人,年龄最大的是孟德斯鸠,出生于1689年,年龄最
小的是霍尔巴赫,出生于1723年,二人生年相差仅34岁;寿命最短的拉美
特利仅活了42岁,享年最久的伏尔泰活了82岁。拉美特利1751年去世,离
弃世最晚的霍尔巴赫(1789年),相去不过38年时间;如果从孟德斯鸠出
生之年算起,到霍尔巴赫去世那一年止,其间正好1个世纪。而作为启蒙运
动的波峰时期,不过50年而已。50年风云变幻,英雄辈出。没有这些叱咤
风云的人物,又怎么会有法国启蒙运动?以此论之,可谓英雄造时势;但没
有法国特定的文化传统和现实环境,又怎么会培育出这么多杰出的人物?以
此观之,又可谓时势造英雄。不论英雄造时势也罢,时势造英雄也罢,这种
人才成团崛起的现象,无论在那个时代、那个国家、那种制度下都是不多见
的。哪里出现这样的情况,就是那里的大机遇、大幸运。
法国启蒙运动的第三个特色,是它的亲和现实,不尚空谈。他们是一代
启蒙大师,几乎个个声名远大,著作等身。但无论那一位人物,他们都不离
现实,不忘现实,他们的著作都对各种人们关切的现实问题,充满热情与关
怀。他们似乎有一种本能,随时随地都能抓住社会热点问题。其实,说抓住
社会热点问题都不准确,他们干脆个个都投身于社会热点之中,哪里有热点,
那里就有这些思想家的关注和影响,他们实在是一代执社会牛耳的思想巨
人。他们不肯不愿不能也不屑躲进书斋过生涯。即使那些最善于作学问的人
物,他们的学问也绝不与现实相分离。他们不喜清静,不要寂寞,热爱生活,
向往红尘。唯红尘滚滚,对他们才更有魅力。在一般道学家眼里,正所谓“野
狐禅经天天念,堕入红尘死不出”。因之,后人评价这些启蒙思想家,往往
更愿意称他们为战士,而把他们的著作比作藏满刀剑火炮的武器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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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大百科全书正似一座威力无比的军火库内中所藏各种兵器,可以说比之
当时任何一种军械都更具战斗力和杀伤力。
也唯其如此,才使得法国18世纪哲学多多少少有些离开传统哲学之轨
迹。他们更擅长形象思维,更愿意与现实接轨,对于抽象思维和构建哲学体
系之类的大思考,则既非他们之所长,也与他们生活的具体时空环境不太相
宜。
其实,人类历史上从来就有两种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