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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认为他的谨慎又在哪里呢?”
“从我军最早跟柴武打交道起,到刘邦进晋阳,我细细想过,他的部署疏漏很少,颇有心计。这次也只让周勃、灌婴出兵去对付稽粥他们,自己按兵不动,分明在窥探我们的虚实再作计议,这些都表现了他的谨慎。”
听冒顿单于这一剖析,在座的都点了头。
须卜扬当拈着胡须,慢慢地说道:“他傲慢、小觑我们,这倒是件好事,会给我们机会……只是他又很谨慎,这倒……”
丘林桑吉突然一拍大腿:“既然如此,那还不好办,我们就使他傲慢起来,越来越傲慢。傲慢过了头,谨慎就会少了,那是一定的,谁也免不了。”
众人听了,觉得这两句话很有意思,值得琢磨。
冒顿单于笑了笑,说道:“骨都侯说得好,我也是这样想的。刘邦原先是个亭长,小官,如果他处事不谨慎,成不了大事。因此,他本性是谨慎的。打下了天下,当了皇帝,便目中无人了,这便是他傲慢的根由,我们就设法养其骄,使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强大,无敌手,这是一方面,另一面是……”
“另一方面是我军要示弱,只有示弱了,他才会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强大。”须卜扬当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接上了冒顿的话茬。
“是这样的,我让稽粥、格律金率骑南下阻截,便是示弱。使刘邦以为我们害怕他们北上。这次悄悄地调兵,也是为了隐藏我们的实力。我还想撤离这儿的青壮牧民与那些壮健的大畜群,把这儿的景象变变样。这两年里,南迁的部落不少,这儿牛羊遍野,帐房点点,一派兴旺景象。我想刘邦他们从未到过草原,本来就不摸我们的底细,我们索性伪装得彻底一些,这儿只留下一些老弱妇孺与那些瘦弱的牲畜,其余的全都撤离,藏得远远的,将这儿换上一副穷困窘迫的模样,使他更加小觑我们,大胆北上,你们以为怎样?”
那几位亲信大臣听了单于陛下这个主意,彼此低声地议论着。
过了一会儿,丘林桑吉说道:“行,我看行,兵不厌诈嘛,搞就搞得像模像样,刘邦这家伙既然谨慎,一定会不断派人来窥探,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他又问边上的须卜扬当:“老兄弟,你看呢?”
“这件事……看起来有几分冒险,稍有疏忽便会被人识破,弄巧成拙。好在刚才单于说了,他们从未来过这儿,因此可以一试。要搞,就一定不能露出破绽,把人马撤得远些,藏得严些,还可以散布一些流言,例如这儿的人们都害怕汉军征伐,往北跑了等等。”
“嗯,这主意好。还有什么好主意?”冒顿接着问。
“还可以派人去晋阳求和。”一直没说话的右大将兰金突然冒出一句。
“求和?”众人听了颇感突然。这倒是件新鲜事,听起来有些扎耳。
马上,丘林桑吉拍着手说:“对啊,这主意不错,派人去晋阳求和,跟那个刘邦谈判,请他退兵。”
“这,这有点太……”青格尔觉得这似乎太丢面子。
丘林桑吉拍了拍青格尔的肩膀:“小兄弟,这事不丢脸。咱们又不是真求和,话说得软一些硬一些都成。或者就硬气一些对刘邦讲,让他快快退兵,他若不退兵,我们将调动大军向他进攻,到那时他便做不得皇帝,追悔莫及了。或者还可以说,要我们退出燕、代,可以,得给我们多少多少东西来换……反正又不是真谈,不求他成功,只是拿这件事示弱,兰金兄弟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是这样的,让刘邦以为我们在延缓时日,怕他北上。”兰金补充着。
经他俩一解释,其他几人觉得这件事听起来不怎么扎耳了。冒顿单于也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想了想,说:“这也是个好主意,只是现在还不能做,还得等一等,等到形势像是对我们更危急时,那时再派人去,去的人嘛……”冒顿说到这儿,像是在思考该让谁去。
右大将兰金心想,这主意是自己出的,这份危险差使应该由自己承担,便马上说:“单于陛下,这件事就交给老臣去办吧。”
冒顿单于望了望兰金,刚要说话,丘森桑吉抢先说道:“这不行,兰金兄弟得带兵打仗,大战在即,缺你这右大将怎么行,还是让老臣我走一趟吧。”
冒顿单于笑了笑,心中颇为感动,这几位真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忠心耿耿,不畏艰险,年纪这么大了,勇气却不减当年。他双手一摆,说道:“两位不用争了,这件事不用劳动你们,让臧衍那些汉臣商量一下,以我的名义写封信给刘邦,口气不用软,硬一些无妨,找一个机灵些的裨小王①
送去就行了。反正我们又不是真要跟他和谈,他若有意倒麻烦了。这件事与上面讲的撤离青壮牧民不同,做得假一些,让刘邦一眼看穿最好,要他以为我们是假求和真备战,只是在拖延时日,怕他马上进攻,这样他心里会更得意,也会急于进兵。这事,玛卡你就去具体安排吧,什么时候去晋阳,等我的命令。还有一件事现在可以做了,要设法让刘邦知道我的驻地就在这块地方,要让人放出风去,我在这儿不会待得很久,正月的部落首领聚会,我要回单于庭主持。这一条十分紧要,一定要让刘邦知道。”
周勃、灌婴率领的大军急速地向北扫荡,他们追击着溃退的匈奴人,进入了雁门郡的楼烦县一带。
大军从晋阳出发时,天气已经变冷了,越往北走,气温越低。一路上他们筹集着御寒衣被,但这儿都不是富裕之乡,人丁稀少,所得有限。军卒们大都还穿着麻织的夹衣,头上束着帻巾,脚下穿着称作麤①
的麻编的草鞋。大军抵达楼烦时,突然变天,一股强劲的寒流猛然袭来,北风怒号,大雪飞舞,昼夜之间,山川阡陌都化作一片茫茫的冰雪世界。
然而,汉军仍顶风冒雪追击着匈奴人,艰难地向西北方向的硰石赶去。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气温在继续下降,周围已经滴水成冰,天寒地彻,肆虐呼号的寒风像锋利的刀子夹杂着冰粒雪末劈头盖脸地刮来,它们撕裂着人们的肌肤,刺进人们的骨髓。
衣衫单薄的汉军士卒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中几乎全部冻伤了。伤情轻的,手、足、耳郭、脸颊这些暴露在外的部分都长了冻疮,肿胀、流水、流脓;伤情重的,手指、脚趾都冻得麻木、发白、转乌黑,然后迅速坏死、溃烂、脱落。人体中这些肢节脂肪层极薄,皮下即是骨节,血管也细微,是肢体中最易冻伤的部分。汉军中这样的伤号越来越多,十人中倒有两三个冻掉了手指、脚趾,全军登时减员万余人,战斗力受到了严重影响。更严重的情况也出现了,冻僵冻死的士卒也不少。一夜下来,值勤的岗哨往往就冻死在他的哨位上;行军间隙,蜷缩着休息的士卒也会僵死在道边。他们先是感到疲倦、嗜睡,渐渐便意识丧失,长眠不起。
周勃、灌婴带兵这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这种情况。这样下去,这支队伍不仅无法作战,还会被这冰天雪地冻结在这里,渐渐耗尽一切生气,然后便像周围的一切物件那样冻僵冻硬,成为一座死亡的兵营。不得已,他们命令:队伍马上停止前进,找寻避风之处宿营。一面组织人力物力救治伤员,搜寻各种衣帛皮毛御寒,请当地百姓传授各种防冻治冻常识;一面紧急报告晋阳城里的皇帝,请求暂缓进兵,并紧急救援。
刘邦接到报告,十分震惊,队伍出现这么严重的冻伤,这是从未遇到过的。在那冰天雪地里,衣衫单薄的士兵们难找一块遮蔽风雪的地方,那情景、那滋味,他是想象得到的。但面对周勃、灌婴提出的暂缓进兵的请求,他犹豫了。他问谋臣们,该如何答复周勃、灌婴的要求,如何救援这支被冰雪所困的队伍?
这可是个难题,按理说,遇到这种异常情况,不但应考虑暂缓进兵,还得赶快退兵,以免全军在风雪中覆没。但皇上的神情犹豫,臣僚们便很难说话。他们知道皇上是下了决心打这场仗了,如果同意周勃、灌婴的请求,便会使战事延误下来,甚至丧失战机。或者让匈奴单于逃脱,或者让匈奴单于获得喘息的时机。这是皇上心里最忌讳的。但周勃、灌婴两位将军都是争强好胜的骁勇之士,不到万不得已难以支撑的局面决不会轻易言退。再说,这般情况下再强令全军进击,也太不体恤士卒,会影响全军士气。这件事真是进退两难,于是一个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