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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夷和叔齐都是一惊:这是怎么搞的,好容易到了陕西,英明领袖却去世了?!
完了,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都没指望了!
等再一打听,原来这支军队是周文王的儿子去打商纣王的。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伯夷和叔齐连忙拦住了周武王(这时候他还不叫周武王)的马:“你小子不像话啊,老爸死了还没安葬,就大动干戈杀人放火去,这可大大有违孝道啊!而且,以臣子的身份去打君王,这也不仁啊!你们不能不讲道理啊!”
“讲道理?”周武王左右的武士一听,心说,“只听说秀才跟兵讲道理,没听说兵跟秀才讲道理的。”这些武士二话不说,拿起兵刃就要往老哥儿俩身上招呼。
伯夷、叔齐一看不好,医保和社保还没混着呢,这就遭遇血光之灾了!两人把眼一闭,暗想:“这也好,混不上医保、社保,能混个安乐死也算不错了!”
还好,姜太公正在旁边,连忙制止了武士们的暴行,对大家说:“这两位都是义人,不能杀,拉走就是了。”武士们拉开了伯夷、叔齐,大军继续上路。伯夷无奈地看了看弟弟,说:“来之前你提延安我还生气呢,看来这陕西从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成了革命根据地了啊!”
很快,周人灭商,改朝换代,这可真把伯夷、叔齐气得不轻。这哥儿俩很有气节,说:“周朝的粮食我们不吃!”于是,跑到了现在的山西省永济县的首阳山上隐居起来。
在首阳山上,叔齐问哥哥:“咱们在这山上住,倒是合乎仁义,可肚子问题怎么解决呢?”
伯夷说:“山上不是有这么多野菜么,够咱们吃的了,而且,这可都是无公害、纯天然的食品啊。”
于是,老哥儿俩就窝在首阳山上靠无公害、纯天然的食品过日子,没多久就饿死了。据说,他们死前还作了一篇《山居笔记》:“上山采野菜,山居吃薇草。以暴易暴可不好。古代盛世没有了,我们在乱世没地方跑。倒霉啊倒霉,我们只有死路一条。”(登彼岐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如果这篇《山居笔记》并非后人的附会,那么,伯夷和叔齐在两千多年前就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政治学命题:以暴易暴是不对的。但是,如果不去以暴易暴又该怎么做呢?当时他们还不可能知道耶稣的主张:“有人打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也伸过去给他打;有人抢你的外衣,你就连内衣也一起给他。”在这个问题上,伯夷和叔齐并没有给我们什么明确的答案,但他们以自己的言行为后人树立了一个高标准的典范,并且影响极其深远。
在此,我们还要捉摸孟子言论中的一个问题:孟子是相当推崇伯夷和叔齐的,但是,他也同样推崇周武王,如果按照“敌人赞成的我们就要反对,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赞成”的逻辑,那可就不容易想明白这个问题了。
伯夷、叔齐,这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对典型,两千多年来总是不断有人拿这两位说事儿。对这两位到底应该怎么评价呢?这经常让历代的知识分子心里怪矛盾的。《孟子》一书中不止一次地提到伯夷、叔齐,我倒想拿来唐代柳识的一篇文章作个参照——柳识的《吊夷齐文》是一篇写得很漂亮的骈文,其中议论也很有代表性:
洪河之东兮,首阳穹崇。侧闻孤竹二子,昔也馁在其中。携隐胡为,得仁而死。青苔古木,苍云秋水。魂兮,来何依兮去何止?掇涧溪之毛,荐精诚而已。【开篇抒抒情:伯夷啊,叔齐啊,我来纪念你们来啦,你们两位可真不容易啊!】
初,先生鸿逸中洲,鸾伏西山。顾薇蕨之离离,歌唐虞之不还,谓易暴兮又武,谓墨缞兮胡颜。时一咤兮忘饥,若有诮兮千岩之间。岂不以冠敝在于上,履新处于下?且曰一人之正位,孰知三圣之纯嘏?让周之意,不其然乎?是以知先生所恤者偏矣。【这段是说:两位老前辈啊,你们只顾着维护殷商王朝所谓的正统,责备周武王不应该推翻商朝,你们的看法是不是有些偏颇呢?】
当昔夷羊在牧,殷纲解结。乾道息,坤维绝,鲸吞噬兮鬼妖孽。王奋厥武,天意若曰:覆昏暴,资浚哲。于是三老归而八百会,一戎衣而九有截。况乎旗锡黄鸟,珪命赤乌。俾荷钜桥之施,俾申羑里之辜。故能山立雨集,电扫风驱。及下车也,五刃不砺于武库,九骏伏辕于文途。虽二士不食,而兆人其苏。【这段是说:老天爷一再向殷商王朝发出严厉警告,又一再给周人展示祥瑞。等周武王灭了商,你们老哥儿俩虽然不吃饭了,可天下苍生却可算能喘口气了啊!】
既而溥天周土,率土周人。于嗟先生,将逃奚臻?万姓归仰兮,独郁乎方寸;六合莽荡兮,终跼乎一身;虽忤时而过周,终呕心而恻殷。所以不食其食,求仁得仁。【这段是说:全天下都是周人的了,你们两位老先生就算不合作,想跑可也没处跑了。大家全高兴着呢,可就你们俩没事偷着哭,想开历史的倒车!瞧瞧,这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啊,可也算求仁得仁吧?】
然非一端,事各其志。若皆旁通以阜厥躬,应物以济其力,则焉有贞节之规,君亲之事?灵乎,灵乎,虽非与道而保生,乃勖为臣之不二。【这段是说:但是——这是很关键的一个“但是”——老哥儿俩这种对主子尽忠的精神还是值得大家学习的嘛!】
柳识的这篇文章读完,让人有点儿搞不清楚:伯夷和叔齐到底是对还是错啊?如果是柳识自己,遇到和伯夷、叔齐当初类似的情况,他到底是会顺应天命、投降新政权呢,还是忠君不二、宁可付出生命呢——也就是说,是选择那个“但是”前面的,还是“但是”后边的?
柳识在第二段中有一句引文,叫做“冠敝在于上,履新处于下”,意思是:帽子是戴在头上的,就算帽子破了,也得戴在头上,不能往脚上套;鞋子是穿在脚上的,就算你赶时髦花两万块钱买了一双限量发行纪念款的顶级耐克鞋,也得穿在脚上,不能顶在头上。我曾在上本书里花了些篇幅澄清许多人对“礼仪之邦”的误解,其实呢,这个“冠敝在于上,履新处于下”的说法正是对“礼仪之邦”、对“礼制”的一个非常贴切的比喻——社会上的所有人都有各自的位置,大家要各安其位:你是帽子,就永远在头上扣着;你是鞋子,就永远被人在脚下踩着;你是袜子,就算再破、再旧,也不能裁开了缝缝补补改成口罩,唯有如此,社会才能稳定,才能和谐,才不会出乱子。
“冠敝在于上,履新处于下”,这话到了汉代可能已经成为了知识分子间的一句习语。汉景帝的时候,有这么一天,两位学者在皇帝面前争论起这个问题来了。这两人一个是辕固,一个是黄生。这个辕固是研究《诗经》的大专家,也就是电视剧《汉武大帝》里惹恼了窦太后、结果被跟野猪圈在一块儿的那位老先生。
当时,黄生说:“商汤王和周武王都是篡位弑君的大坏蛋!”
辕固说:“瞎掰!夏桀王和商纣王才是大坏蛋呢,人民群众怨恨夏桀王和商纣王,喜欢商汤王和周武王,这是民心向背啊,商汤王和周武王是受命于天的。”
现在我们置身事外,能给这口角中的二位作个评判:黄生有可能是治黄老之学的学者,坚守“尊君卑臣”的原则;而辕固在这个问题上却是孟子一派的,更加倾向于民意而不是君权。
然后,黄生就说了:“冠敝在于上,履新处于下。桀、纣虽然坏,但毕竟是君主,汤、武再怎么好,但毕竟是臣下。君主就算做得不对了,臣下也只应该尽劝谏之力,哪能造反呢!”
辕固说:“那,照你这么说,咱们汉朝,高皇帝(刘邦)灭了秦朝,自己作了天子,难道还错了不成?”
辩论到这里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为什么呢?在古代,讨论历史问题一定要遵循一个基本尺度:一定要在历史的范围里讨论历史,千万别往现实问题上去引申,一旦碰了现实,历史也就不成其为历史,而一变成为政治了。黄生此时此刻该怎么回答辕固的问题呢?他可太为难了:怎么说都是错啊!
该汉景帝说话了。汉景帝说:“吃肉不吃马肝,不算不懂吃。”
——这叫说的什么话!皇帝会这么说么,有人不会觉得这是我瞎编的吧?
真不是我编的,《史记》和《汉书》里都是这么记载的。
为什么马肝不能吃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