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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间,拟请供奉卢珍画《楞伽变相》及《五祖血脉图》,流传供养。神秀作偈成已,数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拟呈不得。前后经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书著,从他和尚看见,忽若道好,即出礼拜,云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数年,受人礼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执灯,书偈于南廊壁间,呈心所见。偈曰: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秀书偈了,便却归房,人总不知。秀复思惟:五祖明日见偈欢喜,即我与法有缘;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业障重,不合得法,圣意难测。房中思想,坐卧不安,直至五更。
祖已知神秀入门未得,不见自性。天明,祖唤卢供奉来,向南廊壁间绘画图相,忽见其偈,报言:“供奉却不用画,劳尔远来。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但留此偈,与人诵持。依此偈修,免堕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门人炷香礼敬,尽诵此偈,即得见性。门人诵偈,皆叹善哉!
祖三更唤秀入堂,问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实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慧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内。如此见解,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实。若如是见,即是无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两日思惟,更作一偈,将来吾看。汝偈若入得门,付汝衣法。”神秀作礼而出。又经数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犹如梦中,行坐不乐。
复两日,有一童子于碓坊过,唱诵其偈,慧能一闻,便知此偈未见本性。虽未蒙教授,早识大意。遂问童子曰:“诵者何偈?”童子曰:“尔这獦獠不知大师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传付衣法,令门人作偈来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为第六祖。神秀上座于南廊壁上书无相偈,大师令人皆诵,依此偈修,免堕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慧能曰:“上人!我此踏碓八个余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礼拜。”童子引至偈前礼拜。慧能曰:“慧能不识字,请上人为读。”时,有江州别驾,姓张名日用,便高声读。慧能闻已,遂言:“亦有一偈,望别驾为书。”别驾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慧能向别驾言:“欲学无上菩提,不可轻于初学。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别驾言:“汝但诵偈,吾为汝书。汝若得法,先须度吾,勿忘此言!”慧能偈曰: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书此偈已,徒众总惊,无不嗟讶。各相谓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时使他肉身菩萨。”祖见众人惊怪,恐人损害,遂将鞋擦了偈,曰:“亦未见性。”众以为然。
次日,祖潜至碓坊,见能腰石舂米,语曰:“求道之人,当如是乎!”乃问曰:“米熟也未?”慧能曰:“米熟久矣,犹欠筛在。”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慧能即会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围,不令人见,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一切万法不离自性。遂启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祖知悟本性,谓慧能曰:“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师、佛。”
三更受法,人尽不知,便传顿教及衣钵。云:“汝为第六代祖,善自护念,广度有情,流布将来,无令断绝。听吾偈曰: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
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
祖复曰:“昔达摩大师,初来此土,人未之信,故传此衣,以为信体,代代相承。法则以心传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传本体,师师密付本心。衣为争端,止汝勿传。若传此衣,命如悬丝。汝须速去,恐人害汝!”慧能启曰:“向甚处去?”祖云:“逢怀则止,遇会则藏。”
慧能三更领得衣钵,云:“能本是南中人,素不知此山路,如何出得江口?”五祖言:“汝不须忧,吾自送汝。”祖相送直至九江驿。祖令上船,五祖把橹自摇。慧能言:“请和尚坐,弟子合摇橹。”祖云:“合是吾渡汝。”慧能云:“迷时师度,悟了自度。度名虽一,用处不同。慧能生在边方,语音不正,蒙师付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祖云:“如是!如是!以后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世。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说,佛法难起。”慧能辞违祖已,发足南行,两月中间,至大庚岭。
祖归数日不上堂。众疑,诣问曰:“和尚少病少恼否?”曰:“病即无,衣法已南矣。”问:“谁人传授?”曰:“能者得之。”众乃知焉。逐后数百人来,欲夺衣钵。一僧俗姓陈,名慧明,先是四品将军,性行粗糙,极意参寻,为众人先,趁及慧能。慧能掷下衣钵于石上,曰:“此衣表信,可力争耶?”即隐草莽中。慧明至,提掇不动,乃唤云:“行者!行者!我为法来,不为衣来。”慧能遂出,坐盘石上,慧明作礼云:“望行者为我说法。”慧能云:“汝既为法而来,可屏息诸缘,勿生一念,吾为汝说。”明良久,慧能云:“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慧明言下大悟。复问云:“上来密语密意外,还更有密意否?”慧能云:“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边。”明曰:“慧明虽在黄梅,实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慧明师也。”慧能曰:“汝若如是,吾与汝同师黄梅,善自护持。”明又问:“慧明今后向甚处去?”慧能曰:“逢袁则止,遇蒙则居。”明礼辞。
慧能后至曹溪,又被恶人寻逐,乃于四会避难猎人队中,凡经一十五载,时与猎人随宜说法。猎人常令守网,每见生命,尽放之。每至饭时,以菜寄煮肉锅。或问,则对曰:“但吃肉边菜。”
一日思惟:时当弘法,不可终遁。遂出至广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师讲《涅槃经》。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慧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一众骇然。
印宗延至上席,征诘奥义。见慧能言简理当,不由文字。宗云:“行者定非常人!久闻黄梅衣法南来,莫是行者否?”慧能曰:“不敢!”宗于是作礼,告请传来衣钵,出示大众。宗复问曰:“黄梅付嘱,如何指授?”慧能曰:“指授即无,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宗曰:“何不论禅定解脱?”慧能曰:“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宗又问:“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慧能曰:“法师讲《涅槃经》,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贵德王菩萨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阐提等,当断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无常,佛性非常非无常,是故不断,名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蕴之与界,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佛性。”
印宗闻说,欢喜合掌,言:“某甲讲经,犹如瓦砾;仁者论义,犹如真金。”于是为慧能薙发,愿事为师。慧能遂于菩提树下,开东山法门。
慧能于东山得法,辛苦受尽,命似悬丝。今日得与使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会,莫非累功之缘,亦是过去生中供养诸佛,同种善根,方始得闻如上顿教得法之因。教是先圣所传,不是慧能自智。愿闻先圣教者,各令净心,闻了各自除疑,如先代圣人无别。
一众闻法,欢喜作礼而退。
般若品第二
次日,韦史君请益,师升座,告大众曰:“总净心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
复云:“善知识!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须假大善知识,示导见性。当知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吾今为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使汝等各得智慧。志心谛听,吾为汝说。
“善知识!世人终日口念般若,不识自性般若,犹如说食不饱,口但说空,万劫不得见性,终无有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