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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2000-11-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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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岂非真要“越帮越忙”?余先生以深知内情的口吻信誓旦旦地说:“人们要求舒芜悔改主要是基于两点:胡风对了,舒芜错了。这在舒芜是不能接受的,因为在他的立场,他没有错。”可是,我们知道,这不是事实。我们还知道,在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不管你余世存显得多么深知内情,我们都不能看你这个不相干的旁人怎么说,而只能看当事人舒芜先生自己怎么说。舒芜“不能接受”“胡风对了”吗?舒芜说:“胡风一九五二年一月七日复鲁煤信中指出我……这就是说,我原来是从抽象思想的路径,把‘人’、人道主义、人格力量等等抽象化观念化而求其与马克思主义相通,现在更向着抽象化观念化的一面浮去,而把要求发扬五四传统的积极性丢掉了。这是极深刻的。”〔3〕舒芜“不能接受”“舒芜错了”吗?舒芜说:“我自以为还要帮助别人,特别是几个朋友进行思想改造。例如一月二十一日的日记云:‘早饭前,写给绿原长信一封……’这是把唯物论变成了‘唯政策论’,把土改运动中某些具体政策界限,等同于哲学上唯物论唯心论的界限,甚至是把前者当作裁决后者的标准,这是前面说过的自以为学斯大林理论的最大心得。至于拿土改政策中关于‘根子’的标准,来论路翎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来论文学作品中人性的发掘,走得更远了。那样的所谓‘立场’,所谓‘组织观念’,是扭曲的,实用主义的,包容了许多残酷的东西。”〔4〕舒芜认为“在他的立场,他没有错”吗?舒芜说:“由我的《关于胡风的宗派主义》,一改再改三改而成了《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的一些材料》,虽非我始料所及,但是它导致了那样一大冤狱,那么多人受到迫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乃至失智发狂,各式惨死,其中包括了我青年时期几乎全部好友,特别是一贯挈我掖我教我望我的胡风,我对他们的苦难,有我应负的一份沉重的责任。本书的编辑出版,也是向历史把这份沉重的责任永远铭记下来。”〔5〕这些舒芜先生自己的反省和表白,都在余世存先生据以发舒其不平豪气的舒芜先生“一生的重要论文结集”《回归五四》之长篇《后序》中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印着,不知余先生何以会视而不见?
  余世存先生言论中的“硬伤”当然并非仅此一端。其中有一些,比如说“延安整风主要是要整治毛泽东在文艺理论上的挑战者们”,那样一个中国共产党建党历史上的重大事件,被他说成是“主要是要”“在文艺理论上”有所作为,任何稍有中国现代史常识的读者都一望而知他错得有多么离谱。还有一些,比如说“胡风身处国民党政府管辖之下……他的热情和努力使他与共产党在国统区领导诠释共产党人意识形态斗争(文化战线)的文化官员(例如周扬)有了更大距离乃至不可调和的冲突。以理论论争,以同仁集团势力否认周扬们就成了胡风们存在的理由,甚至不无争宠的手段。”这种夹七搭八的议论读了是要叫人头痛的。别的先不管,余先生在这里谈论的是历史问题,可是他对于历史显得实在太无知。什么叫“国统区”、周扬是不是“共产党在国统区领导诠释共产党人意识形态斗争(文化战线)的文化官员”、胡风在国统区战斗时和周扬有没有关系、胡风什么时候在哪里与什么人向谁“争”过“宠”,这些都不是什么深奥难解的问题,我想,稍微像样一点的国内大学中文系的本科生都应该能够做出正确回答的,可是我们的余世存先生却在这里搅成一团。而且,在上引关于“胡风们存在的理由”和“争宠”的议论中,余先生对待历史人物的态度也显得极不严肃,而类似态度的议论在他的文章中又远非一例。
  在近年社会上关于舒芜和胡风的议论中,余世存先生的言论并不是惟一古怪的例子。面对此类貌似深奥而错误百出的所谓“学问”,有时真叫人无法可想。本来我一直认为,关于这些过去不久的事情,要想弄清是非曲直并不难,只要有原始文献的充分公开就好了,材料出来之后的说短论长,见仁见智,中国这么大,耳聪目明的人那么多,即使一时之间舆论偏颇,也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情。但现在看来远不是这么回事。有些人,材料放在手边他也可以不看,或者稍微翻翻就敢于信口雌黄的。有些事情被人东拉西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质变,成为一个与真相完全不同的东西。比如关于胡风与舒芜关系上的所谓“两面性”问题,最初是舒芜先生谈到自己反省历史过程时,认识到事情既有“这一面”也有“另一面”。本来这只是舒芜先生对复杂的历史情境的个人理解,准确与否很成问题,可尽管如此,舒芜先生的这些言论还是很快被人接受,并加以简单的道德化约,变成了指向明确的人格鉴定——胡风曾经作出过“台前幕后不相一致的近于双面人的表演”〔6〕。对此舒芜先生有过一个声明,说这只是作者自己的看法,他则只明说“事情有两面,并不暗示什么人是‘两面派’”〔7〕。但最终,这一关于胡风的“两面”论还是更深地沉积下来,到余世存先生这里,就不容置疑地变成了“胡风的这一两面手法”、“再次表现出两面性的胡风”、甚至还出现了所谓“胡风为什么会采取两面派手法,是纯粹的策略还是一个人固有的两面人格?”的“新课题”。
  胡风事件发生迄今,虽然还不足半个世纪,许多背景材料和基本事实就这样被人有意无意地模糊和搅混掉了,新的判断和思考以此为据建立和生长起来,难免谬以毫厘,失之千里。记得过去在什么地方曾见过一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说法,说是“学者”们“书面性的工作”“大抵纠缠在事实的真伪上面”,往往显得琐碎,缺乏“思想”。我自己一向本来也很以类似的议论为然的,觉得求学之道,重在首先获得一味“思想”,据以为独门暗器,这样才可望在日后混迹江湖时留一道打遍天下的“无敌手”。现在读多了余世存先生一类的文章,想法这才有些改变。我现在深深以为,在事关“思想”的基本前提的地方,还是先将有关基础性事实弄清楚来得要紧。
 二 胡风是不是“两面派”
  这个问题有它的复杂性,在于胡风当年确曾给予过舒芜在其它时间、其它地点和其他任何人那里似乎都不可能得到的巨大的帮助和支持。不过当我们准备谈论这件事时,首先应该弄清楚,“帮助”不等于包办,“支持”不等于完全一致,得到帮助和支持的对象终究得有一个自己的“主体性”,赞成什么,反对什么,是“是”非“非”,发言吐语,行事为人,首先都是您自己的事。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基于行为者之间独立人格的交往关系也就不复存在,而异化为某种其它类型的关系,比如人身依附。在这里,就出现了我们关于胡风问题的一个具有原则意义的认知和区分,即,存在于胡风和围绕在他身边的青年之间的,究竟是一种基于平等人格的交往关系,还是人身依附关系?事到如今,在明确意识层面仍不能对此做出正确回答的人应该不会有了,但在潜意识和无意识层面如何,恐怕就很难说。事实上,如今人们在许多相关问题上的认知歧向,在很大程度上正是来自于对这一问题的不同认知。
  比如人们在解读胡风“集团”成员面对危机和灾难时表现出的高度同一性时,往往倾向于从道德良知层面去理解和阐发,将这些人各自作出的文化和人生选择简化为道义立场,而在专制主义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化语境中,道义立场又总是更多地与人身依附纠结在一起。不错,当胡风“集团”成员面临危机和灾难就自己的个人立场作出考虑时,道义因素不可避免地会在其中起作用,也不排除个别人主要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选择了继续与胡风站在一起,但可以肯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决不仅仅是基于这方面的理由。原因很简单,他们与胡风之间的关系根本不可能成为物质层面或一类型的“人身依附”。这些人当初所以会与胡风发生关系,完全是基于个体的精神追求,他们的友谊所以会持续,也是因为在胡风无私的帮助和支持之下这种追求的逐步提升;而由于胡风当年主办的杂志稿费很低,有时甚至没有,仅靠在上面“卖文”根本不能维持生活,或最多也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解放初胡风更是被长期排斥在新的文艺秩序之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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