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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莉亚这悲壮得惊心动魄的自杀未能成功。她被家人发现救活,在床上躺了七个月才重新站立起来。现在,她的脖子留下了明显的刀痕,脖子因为负伤而有些歪斜。带着这些残疾,她感到无法继续住在娘家,于是重返婆家,去做没有丈夫的妻子,但却是一个孝顺的儿媳。
娜塔莉亚终于看到了丈夫的归来——葛利高里发现婀克西妮亚与李斯特尼次基的隐情后,悲愤地离开了她。娜塔莉亚此时才真正做了葛利高里的妻子,她为葛利高里生了一女一子,她以自己的柔顺和韧性赢得了她一直想得到的东西——她是名符其实的妻子、是自己丈夫的儿子和母亲,也是公婆的儿媳。娜塔莉亚得到的这一切,也许在别的女人看来都是很自然的、理所当然,但在她,是经过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得到的。
然而娜塔莉亚得到的这一切中最让她珍贵的东西,即作为葛利高里名符其实的妻子,其实也是最不稳固的。葛利高里禁不住被李斯特尼次基抛弃的可怜的婀克西妮亚的诱惑,又重与她往来。娜塔莉亚的贤淑显然仍然不敌婀克西妮亚的爱情。看来,爱情是人的本能,是比贤淑更深刻的东西,这应该是娜塔莉亚的悲剧给读者的一个大教训。
娜塔莉亚命中注定了一辈子都走不出婀克西妮亚的阴影,无论她怎样忍让、怎样宽容、怎样忍辱负重。这一点娜塔莉亚一直不愿意相信,而在她快要走完人生的路程的时候,她终于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小说写娜塔莉亚意识到这一点的场面异常的凄凉感人,天上是一团一团的黑云从东方滚滚而来,雷声隆隆,电光闪闪,疾风吹过草原,娜塔莉亚在这触目心惊的背景下,一边抽泣一边喊叫:
主啊,他使我痛苦死啦!我再也不能这样过下去了!主啊!请你惩罚他这个该死的人吧!把他打死在战场上吧!叫他别再活啦,别再使我痛苦啦!
她的婆婆十分震惊地看着这个一向温顺的儿媳,但分明又听到娜塔莉亚再次发出的呐喊:“主啊,惩罚他吧!主啊,惩罚他吧!”
娜塔莉亚喊叫着,把象发疯似的眼睛对着威风凛凛地和奇奇怪怪地堆起来的黑云看去,这些黑云片被旋风吹得直立起来,被一闪一闪的电光照得眼睛直发光。
雷声干燥地在草原上空爆炸了。被恐怖控制着的伊莉妮奇娜(娜塔莉亚的婆婆——作者注)画了一个十字,摇摇晃晃地走到娜塔莉亚跟前,抓住她的肩膀。“你跪下吧!听见吧,娜塔希珈?”
娜塔莉亚用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望着婆婆,不由自主地跪下去……她画了一个十字,两片惨白的嘴唇也不知道嘟囔的什么,咬着牙齿,很笨拙地往旁边倒去。次日中午,娜塔莉亚死于难产。在很多的时候,人不能战胜命运。娜塔莉亚就是一个明证。尽管命中注定是要失败,但娜塔莉亚始终不屈服,她去世前的咒语就是她对命运的最后的抗争——她别无他法,只能期望这样的咒语可以使她的丈夫回到自己的身边。这一描写真是神来之笔。在娜塔莉亚之后,在婀克西妮亚之前,妲丽亚自己在河水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娜塔莉亚的死是悲壮的,婀克西妮亚的是凄惨的,妲丽亚的死则从容不迫,甚至有些象是戏剧性的:
妲丽亚头一个跑着跳到水里去,脑袋往水里一扎,后来又钻出来,打着响鼻,往中间游去。急流卷住了她,开始冲着她往前漂去。……菜园子里,有两个奥布尼佐夫家的儿媳妇正在浇白菜,她们听见杜妮亚希珈笑着喊叫着妲丽亚:“游回来吧,妲丽希珈!不然鲢鱼会把你拉走的!”
妲丽亚掉转回身来,又游了有三沙绳远,后来忽然把半截身子往水外一跳,把两只手放在脑袋上,喊叫道:“永别啦,大嫂们!”于是象石头一样沉到水底去了。直到第二天的早晨,才用大鱼网的钓子捞起妲丽亚。
这个平学嘻嘻哈哈、爱开玩笑的哥萨克女人从此消逝了。
娜塔莉亚的死使麦列霍夫家举家伤心落泪,婀克西妮亚的死使葛利高里神昏意迷,妲丽亚的死则只不过是引起村里的人一阵淡淡的议论,淡得就象是顿河上空的一层薄薄的水汽,很快就会消失。神父甚至拒绝为这个自杀的女人祈祷送殡,也不同意把她埋在村子里的公墓里——只是因为老麦列霍夫再三的请求,加上威胁要报告镇长,这才勉强同意妲丽亚尸体进公墓。可是老麦列霍夫也不过是因家庭中人从未有过被拒绝葬入公墓的,死去的妲丽亚会让麦列霍夫家庭在众人面前丢脸,这才去哀求神父的。
妲丽亚如果泉下有知,她会做何感想呢?
一个最大的可能是,她不在乎这一切!
执着于生命的欢乐,不顾一切地去追求,不顾忌、不在乎旁人的议论讥讽,只要得到了生命的快乐就满足,这就是妲丽亚。她就是这样度过了短暂的一生的。一个执着于生命本身的快乐的女人,对生命之外的东西是不会看得很重的。
妲丽亚是麦列霍夫家的长媳,葛利高里哥哥彼得罗的妻子。她身段苗条,容貌俏丽,性格开朗活跃,总是有说有笑。她也并不懒惰,在麦列霍夫家里,她忙着帮助婆婆操持家务,和公公、丈夫、葛利高里以及小姑子一起干农活。她对丈夫说不上温顺,但显然是很亲密的。她喜欢和别的哥萨克男人开玩笑,但在彼得罗在家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越轨的行为。她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可是孩子死掉后,她并没有受到太沉重的打击。
如果没有战争,妲丽亚只是一个平常的哥萨克妻子,她对男女之事显然是有一些过份的热情,然而只要彼得罗在身边,也不致于有什么太令人难堪的事情发生。她有可能再生孩子,有朝一日会变得雍肿肥胖,逐渐老去。
但是,战争爆发了,而且连绵不断。彼得罗上了前线,妲丽亚平凡而不失为充实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空虚苍白,她失去了本来是很自然的人生乐趣,她在麦列霍夫家中的窄小天地中找不到她所喜爱、在正常的情况下应该是属于她的欢乐。
于是妲丽亚出去寻找生活的快乐。她的快乐实在是非常简单的:她需要有人爱她,只要得到爱情,她就可以满足。她是一个很简单、直接受本能支配的女人。严格地说,她追求的还说不上是爱情,而是在丈夫走后找一个替代品。这一点,她在女友的面前从不隐瞒。她甚至惊讶地问娜塔莉亚,怎么能够忍受葛利高里长久不归的寂寞?为什么不放松一下子自己?
她不能理解娜塔莉亚对葛利高里的一片痴情,不能理解娜塔莉亚为什么除了葛利高里外对别的青年哥萨克男子都毫无兴趣;当然,娜塔莉亚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除了丈夫以外还能与其他男人苟合,无法理解这其中究竟有何乐趣。
真是“人之不同,各如其面”。
妲丽亚的苟且行为自然有其性格上的原因,但从根本上来说,应该是战乱的客观环境促成的。战争迫使包括彼得罗在内的青壮年的哥萨克男子离开自己的妻子,这就造成了“外有旷夫,内有怨女”的局面,妲丽亚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地外出去寻找婚外的所谓“爱情”。
可悲的是,依照当时哥萨克的传统,一个哥萨克男子在外寻花问柳是不会有什么大的麻烦的,绝不会招来社会异口同声的非难和谴责,而一个哥萨克女子如果有类似的行为,就会被认为是淫荡不可救药,她在社会上的名声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妲丽亚自杀之后,村里的熟人包括麦列霍夫的家人竟都没有人同情她的命运,就是因为她生前的不检点已经在人们的心目中彻底毁掉她的形象。她自沉前的那一声“永别啦,大嫂们”,是得不到回应的呼喊,她死得从容,也极其冷落。
妲丽亚的一生应该说也是一个悲剧,她的死、她的堕落在某种意义上是比婀克西妮亚、娜塔莉亚的悲剧和死更深刻地暴露了社会的病态和哥萨克生活中的阴暗冷酷的一面。
婀克西妮亚、娜塔莉亚和妲丽亚,这三位哥萨克女性,性格不同,情趣各异,但最终的命运大抵相似,都未能终其天年,早早地告别世界,算是殊途而同归。只要她们活着,痛苦就不会离开她们,因之对这三位哥萨克女性来说,死既是最后的归宿,也称得上是最好的归宿。
在这三个女性的身上,凝聚了哥萨克女性的欢乐、痛苦、追求和希望,她们堪称为栩栩如生的哥萨克女性的三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