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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2004-05-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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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种现象,就是很多诗人和评论家夸大诗歌和理论的社会文化功能,动不动就说自己的诗歌或理论把什么庞然大物给颠覆了,做了,灭了,瓦解了,解构了,还说得有声有色,诸如那个庞然大物就是逻各斯中心主义什么的。诗歌和理论真的有那么大的威力吗﹖小笔尖那么一伸,就能横扫千军万马﹖把我们的诗歌扔到伊拉克,就能发生原子弹爆炸的威力﹖我就不信!李白、杜甫当年都没有敢这样要求诗歌,何况我们这些人。这不是诗人和理论家的自大狂还能是什么?我相信,那些自诩能颠覆什么庞然大物的诗歌最终只能是被颠覆、被灭掉、被做掉。它们的毁灭不是哪个对手来完成的,而是它们自己。这种毁灭丝毫也不悲壮,而是无人关注的自消自灭。我希望大家不要让诗歌负载那些不属于诗歌的东西,诗歌担待不起。
  我常说一个比喻:有的时候,我特想把手伸出窗外,让它暴露在真实的阳光、空气、雨水里。这个玻璃就喻指充斥在我们周围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观念,它们像厚厚的绝缘体,有几十万光年之厚,把我们和真实生活隔离开来。我们每天被禁锢在这些观念里,还以为是对生活的真实触摸。我举一个例子。很多学者炒卖后现代理论,后现代在哪里﹖我找遍整个北京城,也没有看见后现代的影子。当然,这是个笑话。那些炒卖后现代的教授先生们有没有发现,后现代只是书本里对现实的栽赃和虚构。当那些教授们合上了后现代书本,从他们的后现代研究中回到日常生活中,反观一下自己的生活,看看自己每天上班、挣工资、买房子、送孩子去幼儿园等等活动中,有多少后现代的内容﹖最多不过是现代生活节奏快了一点而已!教授应该有正视中国基本现实的定力,不要被书本一吆喝,就以为人类到了用手走路的地步。
  现在这些到处充斥的古怪观念把很多人搞得晕头转向。这种现象在校园里表现得尤其严重。学生们对本来平平常常的诗歌不能以平常心对待,因为学生受到的观念、流派的蛊惑、误导、暗示实在是太多了,平常心早就没有了。比如,没有读诗之前,就有人给你往歪路上“培训”:这是“非非派”、“莽汉主义”,那是“下半身写作”、“知识分子写作”等等。这样,拿到作品之后,你不可能不预期它是一堆下流话、絮叨话,要不是下流话、絮叨话反而不正常。这种局面得改变,改变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放松,以平常心对待诗歌,卸掉那些附加在诗歌身上的不属于诗歌的东西。
  可能我的这些话不够前沿,不够时髦,保守、落后、老掉牙了,在大家看来,属于原始主义、落伍主义,甚至和“四人帮”一样反动。这没关系。我现在对诗歌的态度是大溃退,但我坚持自己的想法。有一句话我先撂在这里,可能会引起争论,这就是:美学是一种伪学问。文艺评论要是对作品进行美学化的处理,或者说是观念化、理论化的处理,那将是无效的。当然,我也清楚,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个人的态度,目前这种炒卖西方文化思潮的学术路子还会走下去,这背后有非学术的动力,诸如盲目、饭碗、名利等等,它其实和“文化大革命”一样盲目。
  二
  我的话可能引起误解,以为我是反批评。其实不是这样,我只是否定现在风行的这种文学批评。我认为,真正的文学批评就是读后感,就是鉴赏式的批评。这是批评的正路。这种批评的主体是读者,评论家只有作为一个读者,才可以做这样的批评。
  有人说诗歌应该给大学生看,或给大众看,我认为都不周全。不是想打禅语,我认为诗歌是写给那些读诗的人看的。这些读诗的人可能是大学生,也可能是工人、农民、民工、党政要员等等,来者不拘。这些读诗的人,才真正有资格评诗。
  在这里,我想再说一下读者和评论家的关系。对李白来说,有读者心目中的李白,有评论家心目中的李白。这两个李白看似有联系,其实根本就不搭界。我们很难相信,一个李白的读者要去翻看社科院的《文学评论》,从里面找到关于李白的研究文章,诸如“论李白诗歌的夸张手法”、“论李白诗歌的恋母主题”、“论李白诗歌的内在抒情结构”一类玩意,然后再去阅读李白的诗。通常读者想读李白,就径自买来一本李白的诗集看,最多因为语言隔膜,要选择一个注释详细准确、对写作背景有认真介绍的版本。至于理解和鉴赏李白则因人而异,各取所需。但这种理解和鉴赏并非完全不同,而是出离不了一个由作品本身大体确定的方向和范围。决不会像现代的接受理论浮夸的那样:随心所欲,互相抵牾。我想,要是有人把“床前明月光”读成旅馆使用说明,那不是表明他在鉴赏上有什么再创作的权利和才能,而只是表明他是一个十足的痴呆傻子。
  评论家研究李白,则是为了寄生出学术成果。李白是他们撰写论文的由头或药引子。李白活在盛唐,至今已经一千好几百年了。这中间,中外研究李白的人多得不计其数,他们大都通过这种方式捞到了学位和职称。这中间也曾冒出各种称霸一时的李白研究权威,信誓旦旦,自诩李白之谜统统被他解开了,再要理解李白,必须从他开始。可是今天回过头来看看,李白依旧光焰万丈,而那些称名一时的李白权威都销声匿迹、灰飞烟灭、土崩瓦解了。时间最终使人明白了一切:相比之下,那些踏踏实实整理李白著作,为李白诗歌做题记、考本事、加注解的学者,保证了李白的诗歌穿越时空的阻隔仍能为后人阅读,他们的工作却得到了后世的认可,他们的名字也得到了后世的颂扬。
  由此可见,读者心目中的李白和研究者心目中的李白是根本不一样的。读者心目中的李白,是活的、开放的,是读者的人生知己,可以终生相互进行心灵与心灵的沟通。学者心目中的李白,是死的、封闭的,是一个抽象的文化符号,一个谋生的财神爷。正因为这样,我说千年以来的所谓李白研究是一项学术产业。我为什么称它为学术产业呢﹖请听我的详细解释。李白研究根本就不是什么研究活动,而是一种经营活动,是一种讲投入和产出、成本和利润的经营活动。它的生产主体,也就是吃李白饭的所谓研究者,生产的产品就是论文或著作,产品的购买者就是特定的时代。每个时代都需要用学术来装点,弄出一点学术繁荣的模样来。评论家只要能闹出一点声音,把学术杂志一类特定时代的“学术宣传栏”、“文化装饰橱窗”及时给填满了,生产任务也就完成了,经营活动也就实现了。作为交换,时代会给评论家带来饭碗、职称、地位、名声等。这种文学评论成果其实只在学术圈内循环,学术圈外的人根本就不关心它们。文学批评完全是这种文化产业制度的产物,也是众多文化产业中最没有文化积累的项目。仔细想想,一千多年的李白研究有什么文化积累﹖我可以坦率地说,没有任何积累,完全是零进展事实也就是这样,一代的李白研究者来了,通过这种虚假的生产,捞到了现世的名利,然后就连同他们的所谓研究成果消失无踪了,为下一代李白研究者的出现清理出场地。一代一代的李白研究都是在重复,在做无用功,决不会造出第二个李白来。
  因此,文学批评可以职业化,诗歌写作则不能职业化。一个人要靠诗歌写作吃饭,那他肯定要被活活饿死,这表明诗歌写作是一种私人行为。文学批评家一早晨爬起来就可以写评论,一直写到晚上上床敦伦,这表明它是一种职业行为。写诗则不可能这样。我们很难想象,一个人一大早就像上班那样开始写诗,写上八个小时,然后下班回家吃饭休息。诗人不管如何勤奋,写诗都要靠灵感作为药引子,没有这个药引子,根本就做不成诗,而灵感决不会每天早晨八点就在办公桌前等你。写诗是一种创作行为,文学评论则是一种寄生行为、依附行为。因为是创作行为,它就很像太上老君炼丹,只要能炼成一粒丹,就能长生不老,诗人的长生不老就是至少能把一首诗写进读者的心坎里,让千千万万个读者反复品读。这就表明,他活出了人生的滋味,能和千千万万个读者产生共鸣。至于名声,不过是随之而来的副产品,躲也躲不过,扔也扔不掉,因为这是真名声。
  文学评论家只有忠实于自己的寄生形象,在寄生的范围内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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