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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由着性子,是以三番两次地把这件事想过,现在依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不乐帮的种种传说,江湖上传的多了,就自己所知,能够活着进去又活着出来的似乎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恩兄海无颜,再一个就是新近才结识的那个姓单的怪人。那地方既然被形容为只能进不能出,像是阎罗殿那般可怕的地方,自己却偏偏要往里面闯,也叫无可奈何。
一阵悦耳的琴弦声自楼上传出来,那个孤傲的女当家的风来仪又在自己作乐了。
只听风来仪边弹边唱,唱的是:
美人卷珠帘,
深坐蹙蛾眉。
但见泪痕湿,
不知心恨谁。
这二十个字李太白的诗句,出自她的唇齿,似乎别有意境,今夜听来,尤其感人。
朱翠随着音的猝然间为之神往。
她暗忖着:人闻风来仪喜爱诗词,直到今夜才领会到她的文采斐然,倒也难得。
弦声琤琮,和着窗外纷纷细雨,激发起一种起自内心的共鸣乐章。那弦音声声冰寒,似琴非琴,倒有七分像是琵琶。
她那里声声弦慢,唇齿送音:
寂寂竟何待……
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
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
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寂寞,
还掩故园扉。
这是孟浩然当年赠别王维的绝句,喜读唐诗的人无不能朗朗上口,只是却不同用于朱翠今夜之感触至深,似乎只有今夜此时,这个人,这张嘴才唱出了诗句中的那般凄凉,也似乎只有楼上人的那双手,才能拨弹那么恰当的音瑟声韵。
朱翠情不自禁地微微发出了一声叹息,想不到风来仪竟是如此风华气质,自己倒是看错她了。
窗外夜雨声声,冰弦声既是如此之低,歌声掩抑更非意在撩人,朱翠想要听得十分真切便感为难了,她干脆敞开了门扉,轻轻闪身楼外,原想攀上阁楼外站立廊下,倒要听个真切,看个明白。可是这么一来势将惊动了她,焚琴煮鹤,却是大煞风景。
雨点飘落在她头上、身上,凉凉的,冰冰的,仿佛作贼似的,自己对于自己这一霎的举动也觉得好笑,敢情自己还有这么一股傻劲儿,好傻、好痴。
她的傻,倒也岂非没有代价,因为紧接着楼上幽人却又传出了悲切的词儿。
以上两者是触景而发的唐诗,刻下的这一段儿,却非出于前人手笔,想是她自撰的,却是分外感人。
只听风来仪和着拍切,声声唱道:
一叶飘零至露初,
数载相依二心从,
岂意今岁终化鹤,
遂将长剑束高阁,
南湖水槛三秋冷,
赤岸松门一径封,
萧瑟秋风吹身冷,
凄凄素帐忆君容……
未后两句,她更反复地唱着,琵琶弦已冰涩,弹唱人亦已泪眼迷离。
朱翠在她弹唱未半时,已身不由己地腾身而起,轻轻地落身在廊一隅,忍不住轻轻向前掩去。她自信轻功绝佳,身形落下翩翩如骛,确实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却仍然惊动了房子里的那个人。
就在她身子方凑近窗前的一霎间,忽然眼前的那扇门扉倏地大张了开来。朱翠心里一惊,点身就退。
须知朱翠一身轻功,确实了得,眼前施展开来,真如当空夜蝙,两臂开合之间,翩若惊鸿地已落身在楼下阶前。
然而楼上那个女人风来仪却硬是要较她快上一步,朱翠身子不过方一着地,正待向房内扑进,猛可里面前人影乍闪,带着一阵子衣袂破空噗噜噜之声,风来仪已好端端地站在了她面前。只见她手里仍然抱着方才弹奏的琵琶,眸子里含蓄着不怒自威的神色,狠狠地盯着面前的朱翠。也许是方自由悲伤的情绪里惊觉,一时还难转过这个弯来,她只是冷峻地注视着对方,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朱翠愣了一下,既然为对方看破了行藏,索性放大方一点,当下一哂道:“刚才的琵琶是前辈你弹的么,弹得好唱得也好,我一时忍不住,所以……”
风来仪身子一闪,已飘身进入厅内。
朱翠才感觉到自己还站立在雨地里,当下身子微闪,跟踪进入。
厅内黑沉沉的,只有壁角的一盏小小琉璃灯,散发着略渗有绿色的光彩,整个大厅看上去阴森森的,衬以外面萧萧风雨之声,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感觉。
朱翠想过去点灯。
风来仪忽然阻止住她,说道:“用不着!”
朱翠听她口气不善,当下站住脚,道了声是,随即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风前辈请坐!”
风来仪轻轻哼了一声道:“这是我的家,还要你来让我的座位么?”一面说她也坐了下来。
眼前气氛似乎很尴尬,朱翠轻轻哼了一声道:“刚才我听见前辈所弹奏的曲子,唱的词实在凄凉感人,好极了。外面下雨听不真切,所以一时忘形上楼,尚要请你不要怪罪!”
风来仪冷冷地道:“你也懂曲子么?”微微一顿接道:“我是说你也会弹琵琶?”
朱翠点头道:“这……懂一点!”
话声才住,即见风来仪霍地把手上琵琶一抡道:“接着!”
“呼……”一道黑影,直向着她脸上飞了过来,朱翠突然一惊之下,伸手一托将来物接在手里,才知道敢情是对方个人的那个玩意儿。
她原以为一个空心的琵琶,不会有什么分量,哪里知道一接到手里,才知道敢情这玩意儿竟然不是琵琶,亦非木竹之器,通体遍平,上尖下圆,乍看起来像是琵琶,其实不是。概琵琶为四弦,这东西竟然有十来根弦子,通体上下看起来黄澄澄的,像是铜器,有一个圆乎乎,可以手握的把手,通体上下一式弯巧扁平,形状古雅,一看即知乃是古乐名匠精心所制。
朱翠出身大家,自幼王府即聘有工于此道的乐师。自己因为喜爱此道,便养成了日后的兴趣,但所弹无非一般乐器,举凡如七弦琴、琵琶洞萧,无不精通烂熟,而眼前这个乐器她却还是第一次见过,一时在手上把弄着,迟迟思索着它的名字。
风来仪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注意着她,这时略似现出了几分神采。
“你现在还说这是个琵琶么?”
说时她那双眼睛微微收小了,脸上微微洋溢着几分笑意。
“这……”朱翠用手通体把这物件摸了一遍,心里思索着,已有几分知道,只是却不敢拿准。
“大概是太暗了吧,你看不清楚!”
说话时,风来仪已由身侧取出了火器,吧嗒一声打着了,亮起圆圆一团火光。
那是一个颇为精致的火招子,通体上下像是一根玉管子,却有一面斜削出来的管口,那股清清的火焰,即是由那个门子里喷出来的。
“现在你可以看清楚了!”
一面说,风来仪拨动那玉管底部暗置的弹簧,只听见“叭!”一声,自管内弹出了一团流焰。这团流焰有如黑夜流萤,在空中划出来一道弧光,“波”地一声轻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空中吊置的那盏吊灯里,顿时引着了灯蕊,全厅大放光明。
朱翠十分欣赏对方指法的巧妙与准头,微笑道:“真妙!”这才向手上那具铜制乐器注目。
“哼!”风来仪脸上显示着一丝冷笑:“你虽然贵为公主,出身王族,但是我确信你说不出这个东西的名字来,你服气么?”
朱翠经过一番盘算,确信对于手中物什已猜知了个八成,但是她仍然有些拿不准儿。
于是她试探说道:“我知道,这是一件古乐器,这三百年以来早已失传,是不是?”
风来仪微微呆了一下,含笑点点头道:“大致不差,你可知道它的名字与用处么?”
“这就是一般常听的‘瑟’!”朱翠由对方的脸上表情,已可断定自己是猜对了。
当下她微笑了一下,接下去道:“我所以没有马上说出它的名字,那是因为你这一把瑟和我所知道的形象略有不同。一般乐具,如是出自宫制,则形象虽千百年也不会更变,看起来这座古瑟,必是出自前辈世代珍藏,多半是私家独创的了!”
风来仪脸上绽出了一片笑靥,点点头道:“你能说出这一番话来,显然高明之至!”
朱翠道:“前辈夸奖,这应说这个瑟是出自你的传家之宝了?”
风来仪摇摇头,轻轻一叹道:“确是传家之宝,只是并非是我家的宝物,是……我…个故世的朋友……”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轻轻摇头叹息一声道:“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朱翠注意到她的脸色在诉说这位“故人”时,一下子变得沉默了。
“是了……”她心里默默想着:“怪不得刚才那末尾一首歌词,听来像是吊挽友人的诗句,这样看来便不错了!”
风来仪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又重新落在了朱翠身上,微微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这是一座‘瑟’,是江南柳家三十九世的传家之宝!”
“前辈说的是江南铁狮子桥柳家?”
“唉?”风来仪颇为惊讶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