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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之他们认为科技(坚船利炮)余事也,政治经济亦余事也。重要是我们整个文化体系害了绝症,非彻底脱胎换骨不为功。这就是他们“全盘西化论”的理论基础了。要丢掉全部“固有文化”而推动“全盘西化”,这样他们也就把“西化”运动推展到最高峰了。可是从魏源到胡适这一“转变”过程是节节升高、层次分明,“阶段性”是十分浓厚的。
“五四运动”以后的中国,虽然是属于另一大时代了,其变化之轨迹,阶段分明,基本上是与前期无异的。
总之,我们这部苦难而光辉的中国近代史,在全民族合力推动之下,时时在变、处处在变。其进度虽然难免迂回曲折、颠颠倒倒,但是其摸摸索索,终于要找到一个安全而满意的出口则一。出口云何,一个长治久安、名实相符,如篇前所言之民国也。语云:“穷则变、变则通。”所以只要我们不停地摸索,最后必有大道可“通”。照近年来海峡两岸的局势来看,这个“通”的日子,似乎并不太远了,我们等著瞧吧! 第七章 论帝国主义与晚清外患 第七章 论帝国主义与晚清外患
在上篇谈“帝国与民国之蜕变”的拙著里,笔者曾不揣浅薄、斗胆地说过,从社会经济史的角度来看,我们鸦片战争以前的中国史,几乎是千年未变;而鸦片战后,则几乎十年一变。何以在社会经济方面,我们的传统历史是“静如处女”,现代又“动如脱兔”呢?恕我要言不繁,这个两千年未有之变局,实是西方东来的“帝国主义”推动的结果。
“帝国主义”(Imperialism)又是个什么东西呢?这一问题对我们这一辈二十世纪上半纪出生的华裔男女,还需要解释吗?那一部血淋淋的“帝国主义侵华史”,便是我们一辈子实际生活经验的主要部分,别提也罢,提起来,我们会怒脉贲张、咬牙切齿的。
以上这份民族感受,是任何人所不能否认的。这是我们亲身体验出来的,有什么好否定的呢?因此我国一般史家和国共两党的官方,都会肯定“帝国主义”是近代中国的万恶之源。马列派的史学家,更会把它概念化一番说:帝国主义何以是万恶之源呢?因为它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万恶之源的上面,还有一个总源的“资本主义”。
可是这些说法,却不为很多西方汉学权威所接受。他们之间有许多极有火候的历史家,甚至是最有权威的泰山北斗,如创立当今剑桥学派的开山宗师费正清教授等,却认为“西方帝国主义”在中国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它只是由于革命党人(包括国共两党)不断的宣传,而嵌于我民族心理上的一种幻觉,——虽然他们也并不否认日本人对中国的侵略却是一宗不折不扣的“帝国主义”。
日本人呢?在他们战败之初,倒颇有些忏悔心态。可是近年来,他们就逐渐地把他们在中国大陆赤裸裸的奸掳焚杀说成“进出中国”了。只是日本人这批“进出论者”引经据典的功力,无法与西方的“幻觉论者”相提并论罢了。
朋友,时间是可伯的。以感情写历史,也是靠不住的。君不见二十世纪后半纪(尤其是近三十年)才出生的中青年男女,他们对“南京大屠杀”、对“佳木斯细菌试验所”等等的情感反应,就不会像他们父执辈那样椎胸泣血了。君不见,抗战期间站在不同阵地的一些华裔同胞,他们对日本战犯不也有颇为不同的量刑心理……再过些年,纵是华裔大学生恐怕也要靠历史百科全书,才能粗知“帝国主义”的定义了。
写历史的目的是为保存某一段历史的真相。传之后世,警惕将来。历史家应该实事求是、心平气和。他不应为某一时代的喜怒哀乐所局限而笔端常带感情。所以像“帝国主义”这样的议论未定之辞(debatablesubject),就应该辞简义赅的去搜搜它的根,再作论断。
“扩张主义”与“帝国主义”
若谈“帝国主义”的根源,我们就不能不上溯到历史上的“扩张主义”(Expansionism)。扩张主义是个洋名词。我们文化中的同义字大致可说是“强凌弱、众暴寡”。它是“人性”(humannature)中绝对存在的一面;也是最丑恶的一面。它也是“社会达尔文主义”(SocialDarwinism)所揭露的“人类社会行为”(socialbehavior),甚至“动物社会行为”(animalsocialbehavior)中经科学家证实的“客观实在”。
人类历史上“扩张主义”之动机是多方面的。它包括疆土、经济、政治、宗教、文化、虚荣、色欲、嫉妒乃至日常的衣食住行、七情六欲。其中任何一面、多面或全面,都可引起群居人类向外扩张的社会行为。若论其在历史中有记录的荦荦大者,则我们“汉人”,原来也是这一行的老祖宗。我们早期对“其心必异”的“非我族类”之“扩张”行为,也是天人共愤的——可是我们的圣贤史家帝王将相,不也把这些最不光荣的对外侵略,开疆拓土、犁庭扫穴,说成王化远播等等最光荣的民族史迹吗?民族史家们(包括区区小我在内),又何尝说过这些都是民族之耻呢?
就以我们对付匈奴族为例吧!
匈奴族是我们汉族扩张主义者最早的,有明显史料可稽的受害者。其族本名曰“匈”(Hun),“匈牙利”(Hungary)之匈也。“奴”字可能就是我们汉族扩张主义者把它加上去的。正如日本人的老祖宗本自名曰“倭”(Wa),它那个倒楣“倭奴”的“奴”宇,也可能是我们汉人给他们加上去的。早期的欧洲史家和汉学家,对Huns是否就是Hsiung…nu颇存疑虑,就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nu”字,可能就是我们中国“种族主义者”(racist)所玩的花样。
匈民族被我们的侵略大将卫青、霍去病、窦宪等人,给“扩张”出去了。他们抛弃祖宗庐墓、君父故土,逃难逃到中亚和东欧。在那儿,他们又把当地土著“扩张”得七零八落。终于在四、五世纪之间把整个欧洲弄得天翻地覆;最后弄出个史无前例的“民族大迁移”(TheGreatMigration)来。没有民族大迁移,哪有中古和现代的欧洲呢?所以历史家如果说,只有现代的欧人东侵才具有“史无前例”的影响,那就昧于古史了。
四、五世纪时欧洲,为什么闹得那样天翻地覆呢?曰:“中国扩张主义”西进之后果也。“中国扩张主义”为何物也?威尔斯(H。G。Wells)教授所谓“ChineseImperialism”也。所以“扩张主义”和“帝国主义”,大致可以说是“同义字”。至于十三世纪的蒙古西侵,也可说是“ChineseImperialism”,因斯时的东方政治哲学尚无国际平等之概念(equalityofnations),蒙古人所服膺者仍是儒家传统之宇宙国家(universalstate)。彼以少数边疆民族入主中原,建立元朝,其性质正如满族之建立清朝,亦天下共主之一朝而已。
所以现代西方的“帝国主义”,盖亦起源于近代欧洲的“扩张主义”。这一点,任何国家、任何派别的历史学者,大致都可完全同意的。
可是本为中国扩张主义的“受害者”(victims)的欧洲民族,何以于近代,忽然大肆“扩张”起来呢?而近代欧洲扩张主义又是个什么性质呢?为著一般中文读者的方便起见,我们最好还是把中西史籍对比著看,将这桩史实,简单地从头叙述一遍,再及其他。
封建末期的解放运动
笔者于前章曾略言之:中西“封建制”(Feudalism)之崩溃,时间上虽相去一千七百余年,在性质上与形式上则颇为相似。中国在封建末季的“战国时代”,王纲解纽、五霸争雄;结果导致百家争鸣、诸子蜂起。终于孕育出一个学术思想、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社会生活……等等彻头彻尾的“解放运动”——它也是我东方文明最光辉灿烂的一段史实。可惜这个光辉灿烂的运动,最后竟以最惨痛的“焚书坑儒”的方式结束了。自此以后,我民族的智慧,就被帝王将相和儒教圣贤,牵著鼻子,一牵两千年。所以汤恩比大师说,中国文明自此便一蹶不振了。
且看西方呢,古希腊、古罗马的文明原也是辉煌灿烂的。不幸他们于四、五世纪之间,为“民族大迁移”所腰击,竟被诸蛮族入侵(亦如我国史上的“五胡乱华”),弄得四分五裂。可是这些西方蛮族,一面虽毁坏了罗马文明,另一面却又自身“罗马化”——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