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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高山与东方的大海事实上是中国文化播散的最远处。儒生们与何休为此而欣慰,道家则为此而忧悒,而最终都不再为此喜忧了。比其他更使人确信的事是:这些疆域界限也成为通向天堂的大门,人们把目光投向远方的波动着的大海之外,越过神秘的山洞、峡谷以及它们迷人的回响,人们感到他们听到了来自另一个永恒世界的天籁,这一世界无声地逃避了文明的箝制。甚至在文明的空间拓展以前,据说就谣传在最东方与最西方,尤其在王国的最东方是幸福与长生不老之地。居住在边境西藏的昆仑山的西王据说统治着天堂仙境,而更远的海上,比中国的东海更远有一块“福岛”,秦国的皇帝曾首次派人去探寻。但直到汉朝时昔人的理想才完全得到实现。尤其在武帝时(前140…前86年)这样的探寻十分盛行,武帝非常致力于方术,因而在宫廷时聚集了一班术士。他们相信传说中那些国家的财宝会使中国昌盛、皇帝富有,这一信仰似乎萌芽于这个世界的每一角落,已得到现代研究者们的证实。汉朝对方术采取了控制行为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汉朝发现了方术的乐趣之时,也受到了嘲弄,因在探寻珍奇物品的过程中,有一样东西大大嘲弄了秦始皇,那就是长生不老的仙丹。
91对那些遥远、奇异之地的记载,人们首先认为这些记载中奇异之地的景象盛行于遥远的年代。由于自秦朝以来,人们频繁地行游到文明的边缘区域,因而发生了从现存生活范围到更为广阔的生活范围的变化;人们通过时间隧道回到过去的旅行也产生了这样的结果。这些具有象征性内容的描述完全是说教的,绝没有丰富想像的。在最早的我们所能发现的《庄子》一书的故事中则具有寓言的性质。虽然听者没有与哲人共同分享他的观点,但哲人还是讲出了他的观点。这位听众是一个君主,他不懂得如何不靠舟车而只通过意念的变化到另一个国度旅行:
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神而尊贤,亲而行止,无须叟离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忧。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则饥渴隐约,犹旦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网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耶?吾愿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曰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舟车。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支国。
第三部分:世界的边界(约前200—300年)第二节 位于世界尽头的国家(2)
92在后来对于天堂与异域之地的描绘中,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与《庄子》一书中所描绘的福地一样具有无限的尊严及淡淡的惆怅,而且这块福地只能经由一条道路而到达,这种音调就是《庄子》一书的特色,听起来好像一个老人或垂死之人所作的诗意描绘——这种描绘带着无法逃避的孤独,但后来的叙述者更为冷静,更为理性,更与鲁侯的想法相一致,在《列子》的有关章节中就可见这些手法的运用,尽管这些手法的应用远非完全没有更为深刻的伦理意义,但也许它们展现给我们的是此时此地的世界,中国与其他社会已结合成一个相反相成的整体,有一章专门描绘了在地理上和道义上都处于中央位置的“中央之国”,文章所选择的词句是如此练达、纯熟以致很难看出它们对中国是赞扬还是批评。下引的段落十分有趣,因为它表明了自大的中国宁愿通过其历史来看自身,同时还表明了直到晚近一些时候,大自然决定极端对立的事物间的相互作用与平衡:
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国。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辨,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昼夜无辨。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觉,以梦中有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跨河南北,越岱东西,万有余里。其阴阳之审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昼一夜。其民有智有愚,万物滋殖,才艺多方。有君臣相邻,礼法相持,其所云为,不可称计,一觉一寐,以为觉之有为者实,梦之有见者妄。东极之北隅有国,曰阜落之国。其土气常燠,日月余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其民食草根木食,不知火食,性刚悍,强弱相籍,贵胜而不尚义,多驰步,少休息,常觉而不眠。
93可以确定的是,文中所描绘的中国这两个地方都不是天堂,一方面由于缺乏阴阳特性而被认为是先验存在;另一方面,也可以被认为是由阴阳两要素同时出现而引起的一种极端的存在。一个是黑暗、和平而沉睡的国度,另一个是明亮、争执而觉醒的国度,于此,人们已经可以看出列子对古莽国的赞同,可以看出列子认为古莽国是先验的存在而不是一种极端的存在,显然这是初期道教的特征。真正的福地天堂因而更像是古莽国。典型的柔顺与缺乏差别性几乎总是在我们先前所见到的对天堂时代的描述中占据优势。它不仅是道家,而且是其他派别的世界观,甚至包括儒家也认为先验存在的,事实上总被认为是一个理想——由于先前的基本力量两极分化阶段几乎不能与基本力量的均衡阶段相区别。另一方面,道家与儒家一样看待躁动不安的阜落国。那里五谷不生,争执占据人们的生活,显然充满邪恶景象,更近于地狱而不是天堂。这样的联想明显地表现在下引中国第一个贤君黄帝的故事中,它向我们讲述黄帝怎样统治国家,然后继续讲述后来的故事:
(黄帝)尽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疎物,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敗薤h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硋其视,雷霆不乱其德,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