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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胡雪岩说:“要后头甜。”
等盛了粥来,刚扶起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即将筷子又放了下来。
“怎么?”
“老太太那里送去了没有?”
“这,倒还不知道。”朱姨太急忙喊道:“刘妈,刘妈!”
在外待命的刘妈,应声而进,等朱姨太一问,刘妈愣住了,“螺蛳太太没有交代。”她嗫嚅着说。
胡雪岩从阜康出事以来,一直没有发过怒,这时却忍不住了,蓦地将桌子一拍,“没有交代,你就不管了!”他咆哮着,“你们就不想想,老太太平时待你们多少好!她不在家,你们就连想都想不到她了,忘恩负义,简直不是人!”
一屋的人,都没有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朱姨太见机立即跪了下来,她一跪,其余的人自然也都矮了半截。
“老爷不要生气。今天是初七。”
“今天是初七,明天不是腊八,你以为可以耽误到啥辰光?”
朱姨太无缘无故挨了骂,自然觉得委屈,但不敢申辩,更不敢哭,只是要言不烦地说:“马上就送上山去,我亲自送。”
有了这句话,胡雪岩方始解怒,但却忍不住伤心,回想往事,哪一回不是腊月初七先试煮一回,请胡老太太尝过认可,方始正式开煮。如今连她人在何处,都没有人关心了!他这做儿子的,怎不心如刀绞?
其时螺蛳太太已经得报,说是“老爷为了没有替老太太送腊八粥去,大发雷霆”,自知疏忽,急急赶了来料理。
事实上等她赶到,风波已经过去,但胡雪岩心里气尚未消,是她所想象得到的。好在刘妈平日受她的好处很多,不妨委屈委屈她,来消胡雪岩的余怒。
因此,她一到便摆脸色给刘妈看,“今天腊月初七,不是吃腊八粥的日子,”她问:“你把腊八粥端出来作啥?”
“我是问阿兰,腊八粥烧好了,老爷要不要尝一碗。”刘妈嗫嚅着说:“不是我自己要端出来的。”
“你还要嘴强!”螺蛳太太大喝一声:“你烧好了,自然要吃,不吃莫非倒掉。哪年的腊八粥,都是晚上一交子时才下锅,你为啥老早烧出来?”
“我是因为今天不开伙……”
“哪个跟你讲今天不开伙?”螺蛳太太抢着责问:“不开伙,难道老爷就不吃饭了?我怎么关照你的,我说今天有事,乱糟糟的,老爷只怕不能安心吃饭,迟一点再开,几时说过今天不开伙!”
声音越来越高,仿佛动了真气似的,刘妈不敢作声。胡雪岩倒有点过意不去,正想开口解劝时,不道螺蛳太太却越骂越起劲了。
“还有,常年旧规你不是不晓得,每年腊八粥总要请老太太先尝了再煮。
今年老太太住在山上,我还打不定主意,腊八粥是送了去,还是带了材料到山上去煮?你就自作主张,不到时候就煮好了。“说着,螺蛳太太将桌子使劲一拍:”你好大胆!“
到了这个地步,胡雪岩不但余怒全消,而且深感内疚,自悔不该为这件小事认真,因而反来解劝螺蛳太太,安慰刘妈。
“好了,好了!你也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总怪我不好。”他又对刘妈说:“你没有啥错。螺蛳太太说你两句,你不要难过。”
“我不敢。”
朱姨太与阿兰也来打圆场,一个亲自倒了茶来,一个绞了手巾,服侍螺蛳太太。一场风波,霎时间烟消云散。
“粥还不坏。”胡雪岩说道:“你也尝一碗。”
“我不饿。”螺蛳太太脸色如常地说:“等我去料理完了,同太太一起去看老太太。”
“你们两个人都要去?”
“怎么不要?家里这么一件大事,莫非不要禀告她老人家?”螺蛳太太又说:“戴姨太一去,老太太自然也晓得了,心里会记挂。”
这一下提醒了胡雪岩,此是家庭中极大的变故,按规矩应该禀命而行,如果老母觉得他过于专擅,心里不甚舒服,自己于心何安?
转念到此,便即说道:“我也去。”
“你怎么能去?”螺蛳太太说,“如果有啥要紧信息,不但没有人作主,而且大家都上山,会接不上头。”
“这倒也是。”胡雪岩接着又说:“我是怕老太太会怪我,这么大一件事,说都不跟她说一声。”
“不要紧!我有话说。”
“你预备怎么说法?”
螺蛳太太看朱姨太不在眼前,只有阿兰在,但也不宜让她听见,便即问道:“刘妈呢?”
“回小厨房去了。”
“你叫她来一趟。”
“是。”
等阿兰走远了,螺蛳太太方始开口,“我打算跟老太太这么说:这件事如果来请示,老太太心里一定不忍,事情就做不成功了。倒不如下说,让太太跟我两个人来做恶人。”她接着又说:“倒是纱帽没有了这一层,我不晓
得要不要告诉老太太?“
提起这一层,胡雪岩不免难过,“你说呢?”他问。
螺蛳太太想了个折衷的说法,不言革职,只道辞官。胡雪岩无可无不可地同意了。
其时只见阿云悄悄走了来,低声说了一句:“差不多了。”
“喔,”螺蛳太太问道:“太太呢?”
“肝气又发了,回楼上去了。”
“要紧不要紧?”
“不要紧。太太自己说,是太累了之故,歇一歇就会好的,到‘开房门’的时候再会请她?”
“人都走了?”
螺蛳太太所说的“人”,是指遣散的男女佣仆。人数太多,有的在帐户中领取加发的三个月工钱,有的在收拾行李,还有的要将经的的事务,交代给留用的人,总要到傍晚才能各散。
不过,这与“开房门”不生影响,因为花园中自成天地。螺蛳太太考虑了一会,发觉一个难题,皱着眉问:“有没有人学过铜匠手艺?”
一直不曾开口的胡雪岩,诧异地问道:“要铜匠作啥?”
“开锁啊!”
胡雪岩不作声了,阿云亦能会意:“在门房里打杂的贵兴,原来是学铜匠生意的。不过,他也是要走的人,”她问,“要不要去看看,如果还没有走,留他下来。”
“要走的人,就不必了。”
“那么去叫个铜匠夹。”
“更加不妥当。”螺蛳太太沉吟了一下,断然决然地说:“你叫福生预备斧头、钉锤!劈坏几口箱子算什么。”
原来这天一早,各房姨太太与她们的丫头,一出了园子,房门随即上锁,开房门有钥匙,房间里锁住的箱了,却无钥匙,需要找铜匠来开。但用这样的手段来豪夺下堂妾的私蓄,这话传出去很难听,所以螺蛳太太考虑再三,决定牺牲箱子。
“老爷,”螺蛳太太说:“你可以进去了。”
人去楼空,还要劈箱子搜索财物,其情难堪。胡雪岩摇摇头说:“我想出去走走。”
“预备到哪里?”螺蛳太太建议:“要不去看看德藩台?”
照道理说,早该去看德馨了。但一去要谈正事,胡雪岩心力交瘁,不敢接触严肃的话题,所以摇摇头不答。
“要不去看看她亲家老爷。”
螺蛳太太是指他的新亲家“王善人”。胡雪岩想,这一去,必是客气非凡,那些繁文缛节实在吃不消。“我懒得应酬。”胡雪岩说:“顶好寻个清静地方,听人讲讲笑话。”
“那就只好去寻周少棠了。”
“对!”胡雪岩望然而起,“去寻少棠。”
“慢点!”螺蛳太太急忙说道:“我们先谈一谈。
十一人去楼空两人并坐低声谈了好一会方始结束。胡雪岩戴了一顶风帽,帽檐压得极低,带了一个叫阿福的伶俐小厮,打开花园中一道很少开启的便门,出门是一条长巷,巷子里没有什么行人,就是有,亦因这天冷得格外厉害,而且西北风很大,都是低头疾行,谁也没有发觉。这位平时出门,前呼后拥的胡财神,竞会踽踽凉凉地只带一个小厮步行上街。
“阿福,”胡雪岩问道:“周老爷住在哪里,你晓得不晓得?”
“怎么不晓得?他住在龙舌嘴。”
“对!龙知嘴。”胡雪岩说:“你走快一点,通知他我要去。”
“是。”阿福问道:“如果他不在家呢?”
“这么冷的天,他不会出门的。”胡雪岩又说:“万一不在,你留句话,回来了到城隍山药王庙旁边的馆子里来寻我。”
阿福答应一声,迈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