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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烟消云散-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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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福。”

    “喔,申福,老板姓朱,我也认识的。你把这张票子轧到申福去好了。”

    这一下越见到其事真实,毫无可疑。但老同和与申福往来,最多也不过两三百两银子,突然轧进一张三千两的支票,事出突兀,倘或申福问到,这张票子怎么来的?应该如何回答?

    “怎么?”古应春看到他阴阳怪气的神情,有些不大高兴,“阿利,莫非你当我同你开玩笑?”

    “不是,不是!古老爷,你误会了,说实话,我是怕人家会问。”

    这一下倒提醒了古应春。原来他替胡雪岩与洋人打交道,购买军火,以及他自己与洋商有生意往来,支付货款,都开外国银行的支票,在钱庄里的名气很大,他的英文名字叫William ,昵称Billy ,那些喜欢“寻开心”的“洋行小鬼”,连他的姓在内,替他起了个谐音的外号叫“屁股”。申福钱庄如果问到这张支票的来历,阿利据实回答,传出去说胡雪岩的钱庄倒了人家的存款,自己依旧大肆挥霍,三千两银子还一个人情债,简直毫无心肝。

    这对胡雪岩非常不利,不能不慎重考虑。

    情势有点尴尬,古应春心里在想:人不能倒霉,倒起霉来,有钱都会没法子用。为今之计,只有先把阿利敷衍走了,再作道理。

    于是他说:“阿利,你先把这张支票拿了。回头我看胡老爷能不能来?

    能来,一起来,不能来,我一个人一定来。支票是轧到申福,还是到汇丰去提现,等我来了再说。“

    “古老爷,”阿利答说:“支票我决不敢收,胡老爷一定请了来,不然我回去要‘吃排头’。”因为人家已经知道他怕老婆,所以他对可能会挨阿彩的骂,亦无需隐讳了。

    “好!好!我尽量办到。你有事先请吧!”

    等阿利殷殷作别而去,胡雪岩接着也回来了,古应春半刚才的那番情形,

    约为提了一下,表示先将胡雪岩送回家,他另外换用庄票,再单独去赴阿利之约。

    “不必多跑一趟了。我带了十几张票子在那里,先凑了给他。我们先回客栈。”

    到得客栈,胡雪岩打开皮包,取出一叠银票,两张一千、两张五百,凑成三千,交到古应春手里时,心头一酸,几乎掉泪——自己开钱庄,“阜康”

    这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如今分文不值,要用山西票号的银票给人家,真正是穷途末路了。

    古应春不曾注意到他的脸色,拿起四张庄票,匆匆而去,在客栈门口,跨上一辆刚从日本传来的“东洋车”,说一声“老同和”,人力车硬橡皮轮子,隆隆然地滚过石板呼,拉到半路,听见有人在叫:“古老爷,古老爷!”

    一听声音,古应春心想,幸而是来替人还人情,倘或是欠了人家的债,冤家路窄,一上午遇见两次,真是巧了。

    “停停,停停!”等东洋车在路边停了下来,阿利也就迎上来了。

    “车钱到老同和来拿。”车夫是阿利认识的,关照了这一句,他转脸对古应春说:“古老爷,我家就在前面弄堂里,请过去坐一坐。胡老爷呢?”

    “他有事情不来了。”古应春问:“你太太呢?”

    “现在还在家,等一下就要到店里去了。”

    古应春心想,在他店里谈件事,难免惹人注目,倒不如去他家的好,于是连连点头:“好!好!我到你家里去谈。”

    于是阿利领路走不多远,便已到达。他家是半新不旧的弄堂房子,进石库门是个天井,阿利仰脸喊道:“客人来了!”

    语声甫毕,楼窗中一个中年妇人,探头来望,想必就是阿彩了。古应春不暇细看,随着阿利踏进堂屋,楼梯上已有响声了。

    “阿彩,赶紧泡茶!”

    “是你太太?”

    “叫她阿彩好了。”

    阿彩下楼,从堂屋后面的一扇门,挺着个大肚子闪了出来,她穿得整整齐齐,脸上薄施脂粉,含笑问道:“这位想来是古老爷?”

    “不敢当。”

    “胡老爷呢?”

    “有事情不来了。”是阿利代为回答。

    阿彩脸上浮现出的失望神色,便如许了孩子去逛城隍庙,看变把戏,吃南翔馒头、酒酿圆子,新衣服都换好了,却突然宣布,有事不能去了那样,直可谓之惨不忍睹,以至于古应春不能不将视线避了开去。

    不过阿彩仍旧能若无其事地尽她做主妇的道理,亲自捧来细瓷的盖碗茶,还开了一罐虽已传到上海,但平常人家很少见的英国“茄力克”纸烟。

    显然,她是细心安排了来接待胡雪岩的。

    但如说她是“接财神”,古应春便觉得毫无歉意,探手入杯,将一把银票捏在手里,开口问道:“阿利老板,你贵姓?”

    “小姓是朱。”

    “喔,”古应春叫一声:“朱太太,听说你们房子要翻造,扩充门面,胡老爷很高兴,他有三千两银子托我带来送你们。”

    其实阿彩亦非薄漂母而不为,而是“千金”与“韩信”之间,更看重的

    是后者。从前一天晚上,得知有此意外机缘之后,她就有种无可言喻的亢奋,絮絮不断地跟阿利说,当时她是如何看得胡雪岩必有出息,但也承认,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创这么一番大事业,而这番大事业又会垮于旦夕之间,因而又生了一种眼看英雄末路的怜惜。这些悲喜交集的复杂情绪夹杂在一起,害得她魂梦不安了一夜。

    及至这天上午,听阿利谈了他在茶馆中与胡雪岩、古应春不期而遇的经过,以及他对那张汇丰银行支票的困惑,阿彩便嗔怪他处理不当,照她的意思是,这笔巨款尽可不受,但不妨照古应春的意思,先到汇丰银行照一照票,等证实无误,却不必提取,将古应春请到老同和或家里来,只要缠住了古应春,自然而然地也就拉住了胡雪岩。

    她的判断不错,古应春一定会来,但胡雪岩是否见得到,却很难说,因而患得患失地坐立不安,到此刻她还不肯死心,心里有句话不便说出来:“你三千两银子除非胡老爷亲手送给我我不会收。”

    就因为有这样一种想法,所以她并未表示坚辞不受,彼此推来让去,古应春渐渐发觉她的本意,但当着阿利,他亦不便说得太露骨,只好作个暗示。

    “朱太太,”他说:“胡老爷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心境我很清楚,如果早些日子,他会很高兴来同你谈谈当年落魄的情形,现在实在没有这种心情,也没有工夫。你收了这笔银子,让他了掉一桩心事,就是体谅他,帮他的忙;等他的麻烦过去,你们老同和老店新开的时候,我一定拉了他来道喜,好好儿吃一顿酒。”

    “是的,是的。”阿彩口中答应着,双眼却不断眨动,显然只是随口附和,心中别有念头,等古应春说完,她看着她丈夫说:“你到店里去一趟,叫大司务把菜送了来,请古老爷在家里吃饭。”

    “不必,不必!”古应春连连摇手,“我有事。多谢!多谢!”

    “去啊!”阿彩没有理他的话,管自己催促阿利。

    阿利自然奉命唯谨,说一声:“古老爷不必客气。”掉头就走。

    这是阿彩特意遣开丈夫,有些心里的话要吐露,“古老爷,”她面色深沉地说:“我实在没有想到,今生今世,还会遇见二十几年前的老客人;更没有想到,当年当了夹袍来吃饭的客人,就是名气这样子大的胡财神。古老爷,不瞒你说,我昨天晚上一夜没有睡着,因为这桩事情,想起来想不完。”

    说着,将一双眼睛低了下去,眼角微显晶莹,似乎泪水要流出来。

    古应春当然能体会她的心情,故意不答,他觉得既不能问,更不能劝慰,只要有这样一句话,她的眼泪就会忍不住,惟有保持沉默,才能让她静静地自我克制。

    果然,停了一会,阿彩复又抬眼,平静地说道:“古老爷,请你告诉胡老爷,我决不能收他这笔钱,第一,他现在正是为难的时候,我收了他的这笔钱,于心不安;第二,我收了他的这笔钱,变成我亏欠他了,也没有啥好想的了。”

    古应春觉得事态严重了,比他所想象的还要严重,这三千两银子,可能会引起他们夫妇之间的裂痕。转念到此,颇为不安,也深悔自己多事。

    细细想去,要割断她这一缕从云外飘来的情丝,还是得用“泉刀”这样的利器,于是他说:“朱太太,我说一句不怕你见气的话,如果说,胡老爷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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