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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2005-08-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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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真正的全面否定”,先前的担忧很快变成了现实,他害怕,恐惧,觉得有一张网在收紧。
  “清算的时候到来了!”“生命脆弱得很,善良的生命真脆弱……”他常常喃喃自语。
  “当时他压力很大,受刺激,心里紧张,觉得没有大希望。他想用保险刀片自杀,割脖子上的血管……当时,我们觉得他落后,拖后腿,一家人乱糟糟的。现在想来不太理解他的痛苦心情……”〔3〕考古学家史树青教授也证实:“沈先生的脖子上有刀割的痕迹,但他后来一概不谈自杀之事。”
  1949年7月召开的“第一次文代会”,他与京派理论家朱光潜、沦陷区女作家张爱玲、国统区作家无名氏(卜宁)等都被排除在外,并被赶下北大的讲台。
  众所周知,作为最优秀的小说家的沈从文,从建国以后再也没有写那些湘西的灵性文字了,从这一年到他去世是漫长的四十载。四十春秋,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他能够写出更多的《边城》、更多的《湘西散记》这样的传世之作,但没有,天才文学大师的艺术之翼就此折断了。
  住院恢复后的沈从文下决心“转业”——他不得不离开北大,远离既给他带来荣誉又招来是非的文坛。促使沈从文退出文坛的直接原因,除了他再也不想面对和忍受那种旷日持久的“阶级斗争”的大批判,他在这种斗争中已经心力交瘁外;再就是他所信奉的“唯美”和“理想主义”的创作原则受到挑战,他的生活体验与新时代的要求实在相去甚远,过去不适应,现在更难适应。他的夫人张兆和说:“幸好他转了,转的时候有痛苦,有斗争。他确实觉得创作不好写了,难得很。”
  这种想法沈从文曾流露过多次。上世纪三十年代,沈从文曾写过《记胡也频》、《记丁玲》的文章,他们之间还是互相了解的。所以发生沈从文自杀事件之后,丁玲约何其芳在1949年6月11日、30日两次到沙滩中南胡同北大教授宿舍去看望沈从文。这时候沈从文的情绪相当低落。丁玲对他说:“你怕什么嘛,共产党有什么可怕的嘛!你写了一些东西有问题,共产党还有那个度量,不会跟你计较、追究,在这个社会生活了一个时期之后,你自己也会找到结论的。要是你这样疑神疑鬼的过下去,共产党不会来整你,你自己也会把自己整垮的!从文,现在还是要靠你自己振作起来,我还是知道你这支笔,你还可以写你的东西嘛……”
  丁、何来过之后,沈从文想了很久,觉得还是不能拿起写小说的笔。1949年9月8日,他在写给丁玲的一封信中说:“已深知个人由于用笔离群,生活离群转成个人幻念。涉于公,则多错误看法,近于病态而不健康;涉于私,即为致疯致辱因果。为补救改正,或放弃文学……但要说即能十分积极运用政治术语来表示新的信仰,实在一时也学不会。”“为自己,我已痛苦挣扎了近四十年,永远为独自作战,实在太累,得休息,也不为什么遗憾了。”他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和无奈的抉择也很痛苦,说:“北京是和平解放的,中国都极重要,我却在自己作成的思想战争中病倒下来。”〔4〕
  “实在太累,得休息”,这真是一个无奈的选择!沈从文从1924年在《晨报副刊》发表处女作《一封未曾付邮的信》,到1948年初被批判前完成最后一篇小说《巧秀与冬生》,二十五年间创作结集有八十多部作品,一千多万字,是中国现代作家中成书最多的一个。著名学者季羡林说:“我觉得,在所有并世的作家中,文章有独立风格的人并不多见。除鲁迅先生之外,就是从文先生。他的作品,只要读上几行,立刻就能辨认出来,决不含糊。他出身湘西的一个破落小官僚家庭,年轻时当过兵,没有受过多少正规的教育。他完全自学成家。湘西那一片有点神秘的土地,其怪异的风土人情,通过沈先生的笔而大白于天下。”〔5〕
  沈从文的遭遇在中国出现并不是偶然的,也不是孤立的。和他差不多的同辈作家中,还有茅盾、巴金、丁玲、冰心、夏衍、曹禺、沙汀、郭沫若、叶圣陶、钱钟书、郑振铎、施蛰存,等等。可以说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老作家,建国后都毫无例外的没有写出什么成功的、有影响的文艺作品,与他们曾经的辉煌无法相比。只不过他们要比沈从文幸运得多。好在他们未曾“封笔”,更没有退出文坛,有的还担任文艺界的领导,但多只是一个“牌子”而已。有时勉强写也差强人意。曾斥责过沈从文的郭老1958年诗兴大发,曰:“才见早稻三万六,又传中稻四万三”,“不闯钢铁千万二,再过几年一万万”。曹禺1951年按照领导意图写了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剧本《明朗的天》,宣告失败。1958年、1964年写了“大跃进”和河北抗洪题材的话剧,无一成功。后来写历史题材的《胆剑篇》、《王昭君》属于完全按政治意图的“凭空虚构”,也很快消亡。曹禺最后病中悟出一痛:“我总是听领导的,领导一说什么,我马上去干,有时候还得揣摸领导意图……可是,写作怎么总听领导的?”〔6〕
  与许多作家相比,沈从文却有着鲜明的特殊性,即不随波逐流,坚持自己认定的原则和创作规律,这也正是他可贵的地方。“从文一方面很有修养,一方面也很孤僻,不失为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像这样不肯随波逐流的人,如何能不做了时代的牺牲?”〔7〕
  永远的金子
  沈从文在北大教书时就与博物馆系打交道,常去帮忙,也捐过不少陈列物品。所以他既然提出离开北大,就被安排到了中国历史博物馆。这一年沈从文四十七岁。一开始,还有人说他是“鸳鸯蝴蝶派”,他被当作“统战对象”,政治上处于被压制的状态。有关部门也不给他安排办公室,他就在午门楼上的穿堂风里呆了十年。沈从文笔下曾流露出当时的情形:“我在这里每天上班下班,从早七时到下六时共十一小时。从公务员而言,只是个越来越平庸的公务员,别的事通说不上。生活可怕的平板,不足念。每天虽和一些人同在一起,其实许多就不相熟。自以为熟习我的,必然是极不理解我的。一听到大家的笑声,我似乎和梦里一样。生命浮在这类不相干的笑声中,越说越远。关门时,独自午门城上,看看暮色四合的北京城风景……”〔8〕他在这里当起了义务讲解员,包括有的小脚老太太来参观展览也要他讲解。萧乾有一次陪外宾去故宫参观,看见沈从文正在拿一根讲解棍,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看了很伤心,觉得这是一个青年人干的事,怎么让他干?我怕影响他,也怕伤害他,躲得远远的,没有上前打招呼。”类似这样尴尬的场面他的好朋友汪曾祺也碰到过。“文革”一来,沈从文的处境更惨了,无休止的检查、批斗、扫女厕所,他还被弄到湖北咸宁乡下劳动看鸭子。有一次他和几个人上街,看到咸宁纵横交错的街道,有人说不要找不到回去的路,沈从文指着住处附近火葬场那高高的烟囱说:“不会迷路。只要看火葬场的烟囱。那是我们每个人的最后归宿。”
  在历史博物馆期间,尽管沈从文很苦闷,但他还是很敬业的:“一旦碰到具体的文物工作,沈从文就仿佛变了一个人。看见好东西,沈先生就想办法买回来。自己先垫钱,再交给馆里。”他的同事这样评价他。他千方百计地接触文物、研究文物,积累了不少资料。他丰富的知识和文物功底得到了社会和学界的认可。1958年北京人艺排演《蔡文姬》请沈从文当顾问,他就把演职员们带到历史博物馆,引经据典地讲了好几个小时。1960年排《武则天》时把剧本送给他看,他列出十页、六十四条关于这部戏的参考资料。尽管如此,沈从文的内心还是凄苦的,这种凄苦又能对谁说呢?他做的是文物工作,自己也像一件文物似的被尘封了。但他还是默默地守望着属于自己的角落。他已进入宠辱不惊的境界。这种人性的耐力和人格的精神是非常罕见的。
  是金子总要闪光。
  沈从文开始徜徉于他的文物世界,虽然繁琐考证,但对于一个触类旁通的小说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他说:“至于搞文物工艺,尽管工作千头万绪,只要能就全国材料作综合,只要看得多,材料在手边,就可以不太费力在一较短时间里,做出许多事情。过去三五十年难于见功的,现在三五年也可以完成。”在蛰伏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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