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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其他人相对皇帝而言,都必须多多少少具有阴柔的性质,在把皇帝“君父化”的同时也将自己“臣妾化”。事实上,当“乾纲独断”的皇帝把天下臣民都女性化了的同时,他自己是否还能保住男性特征,其实也成了一个问题。大清王朝最后三位皇帝连儿子都生不出一个,便是证明。
最后,与上述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相对应的意识形态,也是无性化和女性化的。道家和佛家的阴柔特征,已有不少学者说过;而儒家虽被标榜为“刚柔相济”,其实是相当无性化的。所以,讲“忠义”的江湖好汉无性化,爱“道德”的白面书生女性化,而“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忠臣孝子们,则介乎无性与女性之间。
这样一种文化传统的现代版本,就是所谓“大老粗”和“小白脸”。
似乎很难给“大老粗”和“小白脸”下一个确切的定义。实际上,它们的文化内涵要远远超过其字面意义。“大老粗”其实并非又老又粗,“小白脸”也不仅仅只是皮肤白嫩、而且姣好。准确地说,这两个词代表的乃是两种不同的文化类型和文化倾向,其中既有传统因素,又有时代特征,既有地域色彩,又有政治缘由,很值得我们细细咀嚼一番。
一般说来,“大老粗”的本意,是指“粗俗而不文雅”的意思。所以它原本是一个带有贬义的词汇,有时也被用来作谦词。但实际上,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人们的自称“大老粗”,早已从“谦虚”变成了“炫耀”。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自称“大老粗”。有资格自称“大老粗”的,主要是战争年代和建国革命队伍中的男性成员。他们或者有根红苗正的出身,或者有久经考验的履历,或者有当家作主的豪气,因此有资格把一个原本带有贬义的词改造为褒义,而一个不具备上述资格的人,比方说,一个小资产阶级出身的知识分子,又从末参加过革命斗争,如果也来自称“大老粗”,则显然是“自不量力”,只会引起人们的哄笑。
革命队伍中,为什么有人要自称“大老粗”呢?从最表层的原因看,显然因为这支队伍的主要成份,是工人农民和革命军人。工农兵在旧社会,是曾经被剥削被压迫的阶级,并因为受剥削受压迫而失去获得文化知识的机会。在这时,“上流社会”称他们为“大老粗”,无疑带有一种鄙视的意味。但是,现在社会天翻地覆了,被剥削被压迫被鄙视的当家作了主人,而原先高高在上的则被“打翻在地”,这就很自然地会使“大老粗”一词也同时“翻身”,由贬义在则一变为褒义。当然,更重要的原因,也许还在于这一伟大的社会变革,主要不是靠书本知识和文化修养来实现的。相反,从满清王朝、北洋军阀到国民党政权,旧营垒旧政权的“文化程度”也许较高,却都不堪一击。这就难免给人一种印象:过去那种评价体系看来并不正确,而当一个“大老粗”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反倒更加光荣。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实际上,“大老粗”这个词的盛行一时,表现出的乃是一种新的文化取向。
这种新文化取向无疑是针对旧文化的,而旧制度在革命前夕,表现出来的文化情调则正是一种柔弱、绵软、香糯、甜腻的萎靡之风。这种风气在中唐以后便已开始形成气候,以后甚至成了一种不可救药的文化氛围。其间虽然有蒙满两个民族两次铁马金戈的南下冲击,却仍不能挽狂澜于既倒。反倒是努尔哈赤的子孙们,差不多一个个都由骁勇剽悍的骑兵猎手,变成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会喝茶溜鸟的八旗子弟。最后,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不得不交到一个女人手上;而向以英勇善战著称的绿营兵勇,则成了不堪一击的银样蜡枪头。这个教训无疑是深刻的。
可见,即便从拯救民族危亡、保卫革命成果的角度讲,新中国的建设者和领导者们也必须致力于开创一种富于阳刚之气的文化。要做到这一点,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困难。因为新政权的建立者们原本就是一些具有阳刚之气的人。没有这种气质,根本就不可能参加革命,即便参加了也会叛变,更何况他们的革命生涯中,又充满了血与火的洗礼?与之相对应,革命文化的气质也是阳刚的。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暴烈的行动,哪里能够文质彬彬、从容不迫、温良恭俭让?所以,当革命者们终于掌握了国家政权时,阳刚文化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主流文化。
其实,只要比较一下1949年后中国大陆的文化和港台文化,就不难看出两者之间在文化特质和文化情调上的明显差异:前者是阳刚的,后者是阴柔的。就拿新闻传媒的情况来说:大陆报刊社论总是写得大气磅礴,义正词严,刚劲十足,而港台报刊的政论则往往小里小气甚至女里女气;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一个个嗓音醇厚洪亮,语气庄严肃穆,中气十足,先声夺人,而港台广播则给人一种娇声嗲气的感觉。在八十年代以前,后者曾经是大陆人民嘲笑的对象。当然,“阳刚气”并不等于“大老粗”,但“大老粗”比“小白脸”阳刚,则也是一个事实。这样,当一种刚柔相济、文武兼备的新形象尚未建立,只有“大老粗”和“小白脸”两种模式可供选择时,人们倾心于“大老粗”,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其实,当人们以“大老粗”相标榜时,他们实际上已赋予这一名词以新的内涵。
汉语言文字的一个特点,就是多义。粗这个字也不例外。它既有粗俗、粗鄙、粗野、粗鲁、粗糙、粗暴、粗劣等义,也有粗犷、粗豪、粗壮、粗中有细等义。当人们视为“大老粗”为贬义时,是取前义;而视“大老粗”为褒义时,则是取后义。
因此,当人们视“大老粗”为褒义,并以此相标榜时,其涵义便意味着刚健、朴实、粗犷、豪爽。这里面无疑既具有革命文化和军旅文化的特征,又有北方文化和农村文化的色彩,是一种在北方农村文化土壤上生成的革命军事文化形象。这种文化形象的诞生也是很自然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系由武装斗争夺取胜利。其战略是“农村包围城市”,其根据地则主要在北方农村。中国北方原本有任侠尚武的传统,农村文化原本就比较厚重朴实。这两种文化传统与革命战争的需求可以说是一拍即合,一种新的文化类型也就必然应运而生。
不可否认,这种新的文化类型确实给走向穷途末路的中国文化注入了新的生命活力。直到现在,五六十年代大陆文艺作品中的许多形象,也还没有完全失去其文化魅力。但是,北方文化的传统中,毕竟历来就有一种无性化倾向;而革命军事生涯,也确实顾不上侈谈爱情,更容不得卿卿我我。战争,甚至是必须让女人走开的事情,哪里还能讲什么花前月下,钟情怀春?所以,这种新文化类型也不可避免地具有“无性化”特征。八十年代以前中国大陆文艺作品中的正面形象和英雄形象,差不多都是不谈爱情、没有恋人,甚至没有配偶的,更遑论以其爱情故事为主线了。也许,只有《柳堡的故事》和《冰山上的来客》是例外,但这两部电影后来都受到激烈的批判,被禁止上映。而《林海雪原》中少剑波与白茹的恋爱,则在改编为《智取威虎山》时删去。《红色娘子军》中吴清化(吴琼花)原来据说与党代表有过那么一点意思,后来也被修改得一点意思也没有了。到了七十年代,大陆文艺舞台上已不知爱情为何物,男女主角(李玉和、杨子荣、郭建光、方海珍等)一律无性化,人与人之间好像只是“同志关系”(或“敌我关系”),而不存在“男女关系”。
与之相对应,社会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都一律无性化,不是“同志”,但是“师傅”,连夫妻关系也被代之以无性别差异的“爱人”。而恋人、情人则被代之以同样无性别差异的“朋友”。从动机上讲,这大约是要提倡新社会男女之间的平等,但从效果上讲,这些称谓又无意中抹煞了男女之间的性别差异,不利于男人和女人塑造自己的社会性别角色,造成了人的无性化和中性化。这大概又是倡导者们始料所不及的。
当全新意义的“大老粗”以其刚健、朴实、粗犷、豪爽而一新中国的文化氛围时,柔弱、绵软、香糯、甜腻的男性形象——“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