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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简单:我们都不当回事,为什么你偏偏当回事呢?我们都没听出什么来,为什么偏偏你听出来了呢?“言者无心,闻者有意”,看来还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有鬼才“见鬼”。你既然“见鬼”了,则只能证明你“有鬼”。那么,有谁愿意承认自己“有鬼”呢?没有,所以,也就不会有人出来制止别人说闲话。如果有谁出来制止,即便不被目为“有鬼”,至少也会被认为是“多管闲事”,让人讨厌,弄得自己没人缘。
说闲话既没人管,自然“不说白不说”。更何况,不说闲话,风险更大。因为中国人一贯认为,“咬人的狗不叫。”你既然不“说”,那就肯定会“做”。不说的原因,无非是做得太多,竟然懒得说了。否则,为什么不“与民同乐”呢?
闲谈不仅比偷情更少风险,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也比偷情更多快感。
首先,偷情总是局限于某一特定的对象,闲话却并无限制。上至公主皇妃,下至村姑野妞,甚至狐鬼蛇怪、玉女神娥,都可以当作“准情人”,或爱慕,或意淫。其次,偷情诉诸行为,闲话却讨诸想象。行为带来的快感是实在的,也是有限的;想象带来的快感是虚幻的,却又是无限的。它甚至可以创造行为所不可能得到的快感,至少也能避免与实在快感共生的实在烦恼。第三,偷情总有顾忌,往往很难尽兴,闲话则百无忌讳,自然不妨放肆。性,无论是做,还是说,总以“放肆”为乐。人的性生活所以大多要在晚上或在密室中进行,就因为只有在那种条件下,才可以不顾廉耻而为所欲为。偷情既然是“偷”,便总难免在心理上有阴影、有障碍。可以毫无顾忌而大偷特偷者,大约真的只有那些“少廉鲜耻”之辈了。对于大多数尚有羞耻心又有偷香意的人而言,还是“窃不如说”。
但更重要的,也许还在于只有闲话,才使性变成了一种可以分享的快感。性不是两个人私下里快活的事吗?为什么要分享呢?道理也很简单,就因为它是“隐私”,也因为它是“禁忌”。我们知道,禁忌往往是“诱惑”的同义语。一种东西,如果不构成对人的诱惑,也就不会成为禁忌。同样,许多东西,如果不是因为成了禁忌,也许就不一定会对人成为诱惑。比如一堆一文不值的破烂,如果被特地锁进了保险柜里,说不定就会有窃贼来探个究竟;而价值连城的珠宝如果随随便便地放在一个极不起眼的木盒中,说不定便反倒无人问津。性原本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但自从它变成禁忌以后,便无端地产生了神秘感,成了人人都想打探一下的事情了。从这一点看,性禁忌的设计者,实在是大大地失算。
更何况,性不仅是禁忌,而且是隐私。隐私这个东西,也有两面性,即一方面必须是被遮蔽的东西,另方面又必须是被公开、被暴露的东西。不遮蔽固然不成其为隐私。不公开、不暴露同样也不成其为隐私,因为如不公开暴露,人们就根本不知其存在,当然也就无从知道它是“被遮蔽者”。但是,一个东西,一旦成了“被遮蔽者”,差不多也就同时成了“必须公开和暴露者”。这和禁忌同时成为诱惑,是一个道理。
闲话,便正是性的“解禁”和“解蔽”。
闲话使性成为可以公开谈论的东西,这就是“解禁”;闲话使性成为人人得以知晓的东西,这就是“解蔽”。但是,这种禁忌的解除和隐私的暴露又并不“犯规”,因为它不过只是“闲话”,是当不得真的东西。这可真是“妙不可言”!犯禁而不犯规,被惑而不被毒,被压抑的心理能量可以得到释放,社会秩序却不会因此而遭到破坏,岂非大家方便?可以说,闲话,正是社会为被禁忌和被遮蔽的性所开的一个“小口子”。正是通过这个小口子的调解作用,保证了被规范了的性行为不至于因过分的压抑而失衡和出轨。
也许这正是中国传统社会尽管极为重视对两性关系进行严格管理,但对民间四处流传的荤话、荤故事等等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因为它们“无伤大雅”,其实还“大有好处”。对于个人而言,它是“轻度宣泄”;对于社会而言,它是“总体平衡”。我们知道,自从进入文明时代以后,性就基本上成了一种在保守秘密的原则下由个人独享的权力。这种独享制度固然为文明所必须,但也并非就没有弊端。无由独享者固然心理不平衡,即便是独享者,也未尝没有把它说出来让人分享的念头,就像一个历险者总是希望向别人讲述自己非凡经历一样。性既然被规定为保守秘密原则下的个人独享,那么,如果不说出来,又何以从他人那里证实自己独享的光荣呢?因此,性又必须分享,但只能是“虚拟”的分享。闲话正好起到了这样一种作用。它在不违背社会对性行为的管理原则的前提下,使“个人隐私”变成了“公开秘密”,使“独享权力”变成了“公众权力”,也就使“失衡”变成了“平衡”。
如此看来,闲话对于社会的性管理,无妨说是“小捣乱大帮忙。”因为它不但是性的“宣泄”,同时也是性的“淡化”。试想,当一个东西或一件事情可以谁也不当一回事地在田间地头、茶余饭后随随便便地拿来说笑时,它还能有什么重要性吗?还能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吗?显然不能。因为它的重要性,早已在亵玩嘻笑中消解了,已不足以造成危害了。至少可以这么说:性既然是要宣泄的,犯规和乱来的事总是难免要发生的;那么,与其让少数人去“偷”,不如让多数人去“说”。所谓“窃不如说”,也可做如是解。
那么,闲话这东西,岂非很好?
不,不好,很不好。实在地讲,中国人爱讲闲话,其实并不太文明,说它不文明,倒并不在于涉及到性,也不在于其中有多少荤话和脏话,而在于文明的人根本不该爱说闲话。闲话当然并不是不可以说的。每个人,都不可能一辈子整天价只打官腔,或只说正事,总难免要说些闲话。但是,“说”和“爱说”,却不是量的差异,而是质的不同。把说闲话当作乐趣,陶醉于倒闲话、嚼舌头,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倒腾陈芝麻烂谷子,抖露别人的隐私,调侃他人的私情,说得轻一点,是不够文明,说得重一点,则是心理变态。这一点,只要考察一下自己身边就不难得到证明,——那些最喜欢说别人的闲话,尤其是喜欢说关于他人私生活闲话者,大多都是些阴阳怪气,有些姨娘心理和太监心理。
这无疑是一个需要另外专门讨论的问题,这里已无法展开了。要说的只有一点,即社会的文明程度与国民心理健康的程度成正比,而心理的健康无疑包括性心理的健康。当社会生活中两性关系相对比较正常,男人和女人的性心理也相对比较健康时,社会就比较文明,闲话也就比较少。反之,社会就比较不文明,闲话也就比较多。关于这一点为,只要比较一下先秦、魏晋、盛唐和明清,就不难得出结论。甚至更简单一点,只要拿《诗经》中涉及两性关系的篇章和明清两代的淫词艳曲(包括某些“文学作品”)作个比较,其品位的高下,便一目了然。而明清两代恰恰是性管理最严格、性禁锢最严重、贞节观被强调到极致的时代。
性关系的不正常和性心理的不健康,当然不能归结为人们的爱说闲话。说到底,这是社会制度的不健全所使然。但闲话却无妨看作一个晴雨表。事实上,当一男一女两个人不过在一起随便说说话,或者关系较为密切,其他人便要大惊小怪,说起闲话来时,这个社会的文明和健全,也就值得怀疑了。
社会制度的变更无疑需要革命,但国民性的改造则是更加任重道远。因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坚冰的解冻,自然也需假以时日,更需要全体国人一齐来努力。因此,为了让我们的社会更加健全,更加文明,就必须极大地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素质。显然,这就不但要检讨过去,更要展望未来。当然,也必须首先对诸如爱情、婚姻、家庭,以及男性、女性、人性等一系列重大理论问题,作一个新的认识。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易中天)——看法之(一)男人和女人
在前面的章节里,我们已经对中国文化中的男人和女人以及他们相互之间关系几种最主要的形式,都一一作了回顾和描述。现在,似乎该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