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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可能它们分不出优劣,如果它们都满足了创作的条件,这就是说,理想的诗须与情感协调,而现实的诗则与所表现的生活协调。但是现实的诗因为是由我们这个讲究实证的时代所产生的,似乎更能满足这个时代的最基本的要求”。(重点引者加)他经常提到“我们时代的口号是现实”。由此可见,别林斯基更看重的是“现实的诗”或客观的诗,事实上他的大部分论著都是为“现实的诗”进行热情的宣传。这是和他的政治态度密切联系着的,他所说的“这个时代的最基本的要求”指的当然是农奴解放运动。因此,我们很难赞同拉弗列茨基所说的别林斯基“在他的唯心主义时期始终表现出‘主观性’的观念(21)”。
其次,别林斯基很早就侧重艺术的客观性。在他的早年著作里,我们读到这样的话:
客观性是诗的条件,没有客观性就没有诗:没有客观性,一切作品无论怎样美,都会有死亡的萌芽。
——《全集》,第二卷,第四一九页
诗人所创造的一切人物形象对于他应该是一种完全外在于他的对象,作者的任务就在于把这个对象表现得尽可能地忠实,和它一致,这就叫做客观的描写。
——《全集》,第三卷,第四一九页
就在《论俄国中篇小说》里他把客观性说得更具体:
说了这番话以后,难道在我们的时代特别得到发展的是诗的这种现实方向,是艺术与生活的这种紧密结合,还足为奇吗?难道最近作品的特征一般在于无情的坦率,仿佛要让生活丢脸,把生活中可怕的丑和庄严的美都一齐赤裸裸地显示出来,仿佛用解剖刀把生活解剖开来,还足为奇吗?我们所要求的不是生活的理想而是生活本身,按照它本来的样子。它坏也罢,好也罢,我们不愿把它美化,因为我们认为在诗的表现里,生活无论好坏,都同样地美,因为它是真实的,哪里有真实,哪里也就有诗。(重点引者加)
在较晚较成熟的评《智慧的痛苦》里他又重申过这个信条:
最高的现实就是真理;诗既然以真理为内容,诗作品所以就是最高的真实。诗人并不美化现实,他写人物并不按照他们应该有的样子,而是按照他们实在有的样子。
……客观性是创作的必要条件,它否定了一切目的,一切来自诗人的诉讼。
这些话还不足以证明别林斯基早期侧重艺术的客观性吗?在这些话里他提出旗帜极鲜明的现实主义的信条。如果我们朝后看看车尔尼雪夫斯基,就可以看出他的“美就是生活”的原则早就已由别林斯基提出过,而且别林斯基否定了他所肯定的“应该有的样子”,在这一点上还比他更激进。激进有时不免片面,别林斯基早期所强调的客观性实际上是一种客观主义,所以他早期所理解的现实主义还不免带有片面性。
过正往往由于矫枉,别林斯基早期片面强调客观性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和他对俄国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占统治地位的浪漫主义所进行的顽强斗争分不开的,因为浪漫主义是片面强调主观性的。就在上引的评《智慧的痛苦》里他断定浪漫主义先驱卡拉姆静的感伤主义是一个“错误的有害的倾向”,浪漫派大师茹柯夫斯基的神秘主义是“幻梦与妄诞的幻想的结合”,是一种“翻新的感伤主义”,并且拿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作对照说:
浪漫艺术把尘世搬到天上,它的追求永远是在天上,在现实生活之外。……浪漫诗是幻想的诗,是理想的漫无节制的倾泻,而现代诗却是生活的诗。
他对浪漫主义的鄙视在下面两段里表现得更露骨:
柯斯洛夫是一位情感诗人,所以不用到他那里去找艺术作品。
——《全集》,第五卷,第七五页
凡是不精确的,不明确的,混乱不清的,外表的意思像很丰富而实在的意思却很贫乏的作品都应该叫做浪漫主义的。
——《全集》,第六卷,第二七六页
他为什么这样敌视浪漫主义呢?别林斯基自己在《1845年俄国文学评论》里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浪漫主义者总是一切实践的敌人。……他们的通病是脱离现实”,是消极的,它把人们“从尘世搬到天上”,在“幻想”和”感伤”里过日子,放弃迫切的解放斗争。所谓“实践的敌人”就是解放斗争的敌人。这种文学决不能“满足这时代的最基本的要求”,所以别林斯基对症下药,提出文艺再现生活,对现实作无情的忠实的客观描写的口号,指出以果戈理为首的“自然派”做学习的榜样。这样就把当时浪漫主义的颓风打下去,把俄国文学引上了现实主义的康庄大道,因而唤醒民众,促进了解放运动,并且为未来的革命作了思想准备。这是别林斯基的最大功绩,远远超过了他有时矫枉过正的毛病。
他的矫枉过正表现于在片面强调艺术客观性之中,他否定了艺术创作的一些完全合法合理的因素。第一,他因为反对幻想而走到反对艺术虚构的极端,认为“现实以外的一切,即作家所凭空虚构的都是虚伪,都是对真理的毁谤”(22)。其次他因为反对感伤主义而走到否定艺术表现情感的极端,称赞莎士比亚“没有同情,没有习惯倾向和偏嗜,没有心爱的思想,也没有心爱的典型,他是无情的”(23)。第三,他因为反对“美化”而走到否定艺术表现生活理想的极端,这在上面引文里已不止见过一次。第四,他因为反对作者表示主观态度而走到否定讽刺文学的极端,说讽刺“不属于艺术范围”,是一种“伪体裁”。(24)如果在这几点上艺术家都要听从别林斯基的话,客观性就会流为客观主义,艺术就不可能有思想倾向性。
但是这些只是别林斯基的美学观点的一面,此外也还有重视主观性,情感和理想倾向的另一面。这另一面在早期也就已存在,只是没有和侧重客观性的一面达到辩证的统一,所以表面看来,他的言论往往显得互相矛盾。矛盾是思想发展所必有的条件,也是思想家在发展过程中不轻于下定论的严肃态度的表现,而别林斯基在思想态度上正是极其严肃的。早在《文学的幻想》里他就已认识到诗的思想“不是推理,不是描写,不是三段论法,而是热情,欣喜,绝望和呼号”:“思想消融在情感里,而情感也消融在思想里:从思想和情感互相消融里才产生高度的艺术性”。他也很早就认识到“客观性并不是艺术的唯一的优点”(25),“客观性绝非不动情感,不动情感就会把诗毁灭掉”(26)。在一八四一年他写信给波特金谈心事说,“近来我对客观的艺术作品产生了一种敌视”(27)。足见这时期是他的思想转变中一个关键。现在他认识到“对生活作纯然客观的诗的描写,……过去没有过,将来也不会有”,“客观诗人与主观诗人的称号把同一创作活动割裂成为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尖锐对立的两半截,这种做法应该从理论中清除出去”(28)。(重点引者加)
这些都足以说明别林斯基已逐渐认识到他自己过去侧重客观性的片面性,仿佛是在纠正早期的片面性,他在晚期就愈来愈多地强调主观性的一面,下面几段话可以为证:
果戈理的最大的成功和跃进在于在《死魂灵》里到处渗透着他的主观性。我们所理解的主观性不是由于有局限性和片面性而对所写对象的客观现实性进行歪曲的那种主观性,而是一种深刻的渗透一切的人道的主观性。这种主观性显示出艺术家是一个具有热烈心肠,同情心和精神性格的独特性的人,——它不容许艺术家以冷漠无情的态度去对待他所描写的外在世界,逼使他把外在世界现象引导到他自己的活的心灵里走一过,从而把这活的心灵灌注到那些现象里去。
——《全集》,第六卷,第二一七至二一八页
如果一件艺术作品只是为描写生活而描写生活,没有任何植根于占优势的时代精神中的强烈的主观动机,如果它不是痛苦的哀号或高度热情的颂赞,如果它不是问题或问题的答案,它对于我们时代就是死的。
——《全集》,第六卷,第二七一页
分析的精神,压制不住的研究努力,热烈的充满着爱和恨的思想在今天已变成一切真正诗的生命。(三段重点均系引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