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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拼命揉着眼睛,手心全是冷汗,他宽慰自己:或许今天太累了,是眼花吧!
他关上门,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刚才那声招呼若是被人听见,还不笑死他!
时下已快到六月,但夜里依然很凉,经年夏天有些奇怪,总也热不起来——听长辈们说,这是大灾的凶兆。
伙计迷迷糊糊缩了一会儿,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
“奶奶的,还要烧水,伺候那群龟孙!”伙计骂骂咧咧的去开门,扯开大门一转身,却发现自己伏了一宿的桌边居然端坐着一个人。
是的,伙计心里一惊,就是昨晚的白影子!她是个女子,头发已经有些凌乱,似乎是赶路赶了很久,伙计有些弄不清,她到底是刚刚进来,还是已经坐了一宿。
“你……姑娘你是?”伙计迟疑道。
“我等人。”那女子回答,伙计甚至不敢确定她刚才有没有笑一笑,这个人实在让他很不舒服,就像小店里忽然搬进来一座冰山一样,寒彻心扉。
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好一个早起的客人,那客人一愣,惊呼道:“向姑娘?”
白衣少女也抬起头:“红拂。”
红拂匆匆跑了下来,一把拉住向燕云的手,急切道:“你可来了?担心死我了!向姑娘,向盟主,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你说!”
向燕云静静点了点头:“我们出去!”拉着红拂的手,在伙计惊呆了的目光下,走出客栈。
红拂紧紧闭着眼睛,她从小到大也骑过马,但胯下的这一匹,简直就是头豹子,腾云驾雾的感觉,也不外乎就是这样了吧。
耳边的风声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才停了下来,向燕云跳下马:“这里你可以说了吗?”
那是个不知名的小山坡,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一山的绿绵延开去,说不得的赏心悦目。
“好美啊……”红拂赞叹。
向燕云走在前面,长发直垂到腰际,更显得衣衫如雪。听到红拂的赞叹,她不禁笑了一下——这样的草坡也能算美么?比起阴山脚下的草海云天,只能算家中的后花园罢了。
红拂鼓起勇气道:“向盟主——”
向燕云打断道:“红拂姑娘,你又不是我风云盟的人,别盟主盟主的喊了,你我都别扭,叫我向燕云好了。”
红拂低声道:“向姑娘,我比你大了几岁,可是在姑娘面前实在惭愧得很。”
向燕云苦笑:“姑娘你貌若天人,惊才绝艳,向燕云只不过是个蛮荒之地的粗鲁女子,琴棋书画是一概不通,难道有两膀力气你也要羡慕?”
红拂连忙道:“向姑娘莫说这话,红拂这样的女子,哪个王侯将相的府里不是成群结队?哪儿比得了姑娘这般天下无双?即便是我家相公,提起姑娘也是好生景仰……”
向燕云只觉得这话甚是刺耳,皱眉道:“你找我就是说这个?”
红拂黯然道:“我……是说那个孩子……”
向燕云道:“令弟么?我自然会送到姑娘身边!”
红拂一个寒颤,忽然跪下:“姑娘我求你,红拂已是父母双亡的孤苦之人,决不能没有李郎……”
向燕云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父母双亡和李靖又有什么关系。但听到“父母双亡”四个字,心头一软,伸手将红拂拉了起来,等她说下去。
红拂一张脸已是通红:“相公他若是知道我家中之事,必然会插手。到那时我什么也瞒不了他……向姑娘,此事万万不可让李郎知道!你是个仁义的英雄,我求你替我照顾那个孩子!”
向燕云不解道:“我从来也不是什么英雄,更不要说仁义。红拂姑娘,令尊令堂的事情,属下弟子确实有考虑不周之处,向燕云难辞其咎,何况又拜张家赐枪之恩,自然会全力追查……只是令弟,我一向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怎么能照顾一个孩子?”
她沉吟片刻,道:“也罢!我只当作没有找到姑娘,养他成人便是!”
红拂二次跪倒:“多谢姑娘大恩!只是姑娘万万不可告诉那孩子身世……只对他说是深山捡来的便好,是收作徒弟还是义子全由得姑娘——”
“胡说!”向燕云脸一红,她两个月前才满十六岁,现在红拂居然要她受养个两岁大的‘义子’,岂不荒唐?
向燕云啼笑皆非:“你……要我收你弟弟……”
红拂终于爆发道:“他不是我弟弟,他是我的孩儿啊……”
她的泪珠像断线的珍珠洒落下来:“我十七岁那一年,府中来了位贵客,一眼便看中了我。杨素老贼着意笼络……那个人,就、就、他当夜就进了我的屋子……向姑娘,你不知道我这种弱女子的苦处,我怀了那个孩子,又生了他,只能把他偷偷送回娘家,也不知累得爹娘挨了多少冷言冷语。李靖,他是个男人啊!他怎么么容的下!”
红拂已经泣不成声,肩膀剧烈的抽搐着,她死死拉着向燕云:“向姑娘,好妹子,看在大家都是女人的份上,你答应我——”
向燕云挣开她的手,这种事情实在太麻烦了,她根本不想牵扯进去。而且自己是不是算得上一个“女人”,她也确实有些不清楚……只是,红拂那企盼的眼神,模糊的泪眼又由不得她拒绝。向燕云想了想,一步一步走到摇光旁边,拍了拍白马:“摇光,送这位姑娘回去,跑的慢一些!”
红拂是何等聪明的人,喜极道:“你……答允我了?”
向燕云轻轻一托她腰,将她送上马背,一拍马臀,长出了口气:“答允你了……”
白马轻快的跑了起来,这一回果然平稳了很多。红拂回头看了看,见向燕云还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不禁疑惑起来:这个女孩子天天这么笔直的站着,难道不累么?
李靖在客栈里早已坐立不安,一见红拂,连忙迎了上来:“怎么是摇光送你回来?你和向燕云在一起?”
“嗯”,红拂点头:“向姑娘问我去向如何,她真是好人,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
李靖这才释然:“原来如此,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红拂含羞道:“我说……我也没有什么去向,只知道李郎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就是了。”
李靖大喜,低头去看红拂,只觉得一个如此娇艳如花冰雪聪明的女子如此痴恋自己,实在是前世修来的缘福。他一把将红拂揽在胸前,吻了一下她的香腮:“得妻如此,李靖复有何求?”
红拂的脸上漾开了一个微笑,春花一般灿烂。
(二)
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
羌灵魂之所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哀郢》
二人一路向东南富庶之地前进,晓行夜宿,俨然一对新婚夫妇。
李靖英俊儒雅,红拂窈窕
第五章 国殇
飘灯
?(一)
天将丧乱,灭我立王。
降此蟊贼,稼穑卒痒。
哀恫中国,具赘卒荒;
靡有旅力,以念穹苍。
——《诗。桑柔》
隋文帝仁寿四年甲子。
七月,酷暑。
杨坚斜倚在锦榻上,虽然有太监宫女不停地打扇,他还是一阵阵的胸闷气喘。
他的身体实在大不如前,人不服老看样子是不行的。而两个儿子……长子杨勇早已失宠,一提起他,杨坚便觉得可惜,本来一个好端端的太子,却慢慢变得骄奢淫逸,望之不似人君。次子杨广,那个曾经以温良恭俭博得他宠爱的孩子,似乎也渐渐有了不轨之心。
帝王之家,也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苦楚啊。
——大隋的江山,难道当真没有人可以托付?
“传杨素!”他无力的说,杨素已经是唯一的元老重臣,是他最后可以信赖的人。提到杨素,杨坚心中还是有一丝丝温暖的,毕竟是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啊,那份默契还是无可取代的。
天真的太热了,开国以来也没有这么热过,杨素用力转动了一下身子。他老了,年轻时一统天下的雄图伟业,变得那么缥缈而不真实。转身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松弛的皮肉在骨骼和锦榻之间来回的拖曳、摩擦。
陈妃去取冰镇绿豆汤了,怎么还没过来?
陈妃,她还那么年轻。只有她,她们,才能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她们那么殷切的服侍他,没有一点勉强,好象他依然是天下最强壮的男人。杨坚愉快的想,他竭力不去窥测她们“服侍”他的原因,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多活几年,只要他还活着,她们就有享不尽的容华,就永远不用独守冰冷的后宫。
想到陈妃如花笑靥,杨坚便有了一点精力——就是为了那些爱妃,他也应当多活几年。
脚步声打乱了寝宫里的清静,竹帘掠处,陈妃披头散发的跑了进来,一下子跪倒在他床前,惊魂未定地大哭着:“陛下救我!太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