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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可是我必须知道。我躺在床上,把手机打开,看到最后一个来电时间停留在二十二点三十七分。如果按照当时搜寻残骸的人们估算,乌海的车就是在这个时刻倾覆的。
这是谁?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电话号码。
这部手机是我和乌海为家事联系的专用电话,他从未把号码告诉过外人,这个来电者不是我们家族的人。我又查看了乌海的手机,这个号码在二十二点差一分的时候,也给乌海来过电话。算起来,就是在乌海决定冒雨回城之前。也就是说,很可能就是乌海收到这个电话,才做出了回城的决定。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电话。只是,这是谁呢?
我要搞清楚。在病房里,我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严密看顾,或者说是照料,我不可能在这里调查。我按响了床头的呼叫灯。
护士欣喜地走进来,说,您终于醒了。
我虚弱地说,好多了。谢谢你们。
护士说,多少人为您担心呢。
我说,我想自己到花园里转转。
护士说,这我们可做不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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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们请示一下医生,就说我想到外面散散心。
护士一溜儿小跑叫来医生,医生做了一番检查,说我的生命指征都还好,同意了我的请求。我一个人到了小花园,正是开晚饭的时间,花园里很安静。我拨响了那个号码。
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接,但电话是通畅的。在我的耐心几乎用完的时候,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才几点啊,就打电话来,还要不要人活了?
我看看表,晚上六点。我说,你是谁呀?
对方伶牙俐齿地说,你给我打电话,你凭什么问我是谁啊?我要问你是谁啊?
话说到这个分上,我基本上明白乌海是接到了一个打错了的电话。我体乏手抖,不想和她啰嗦下去了,刚要挂断电话,她好像突然睡醒了,说,哦,我知道你的是谁的电话了。他怎么啦?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了?我那天晚上等了他一夜呢!
这番话,说得我一头雾水。这是一个什么女人,为什么和乌海这样熟络?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我想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稳住这个女人。我对她说,我是乌副市长的好朋友,是他绝对信得过的人。受乌副市长之托,我有要事需尽快告诉你,请你约定一个时间地点见面。
我知道乌海之死的消息还没有通报公众,因为要排除有人暗害的可能性,公安部门还在调查中,一般人并不知实情。
那边的女子很痛快地定了一个小时之后在茶楼见面。
我怎么才能认出你来?我问。
他没告诉你吗?女子有些纳闷地说。
我心如刀割,说,没有告诉。你知道他很忙。
女子说,我穿一双红袜子。
我回到病房,对护士说,我要到街上去一下。
护士为难地说,这可不行。
我说,我一定要去。因为这事我父母还不知道,我要想想怎么亲口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是从别人嘴里知道了这事,也许会出人命的。我的情况已经恢复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如果你们不让我出去,我就再也不回到这里来。而且,我还是会走。
两个护士只好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小心,我一一答应下来。紧赶慢赶到了茶楼,我先定了一个靠窗的小茶室,狭小到只能坐下两个人。然后到大门口去等。
一个穿红袜子的女人。她到底是谁?她和乌海是什么关系?好奇像一道金边镶在了悲痛的四周,让悲痛更加醒目。
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走了进来,她们穿着白袜子肉色袜子,还有穿黑袜子和没穿袜子的,但是没有一个女人穿红袜子。我等得有些绝望,这不会是一个恶意的玩笑吧?愤怒地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一个女人夹带着悦耳的手机铃声走了进来,她的袜子上嵌着两道红边。看到我,她走了过来,伸出手说:“让你久等了。”
贺顿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在我们没有讨论完之前,请你不要采取任何不可挽回的措施。”
李芝明说:“什么叫不可挽回?”
贺顿说:“就是你以后也许会后悔的举措。想要破坏不必着急,破坏永远来得及。”
乔玉华有点佝偻,病痛的折磨让她不能挺直腰杆。领导的威严和行将就木人的智慧,奇妙地交织在一起,令人仰视。贺顿对自己说,不要退缩。如果你退缩了,你就帮不了她。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是一百零一个洋娃娃?而不是一百零二个或是九十九个?”顿问。
“这不是问题。洋娃娃是一个又一个买来的。买的时候很随意,喜欢就买。买得多了,就数一数。数完了也记不住,有的时候多一个有的时候少一个。并不是特意凑的数。”乔玉华胸有成竹地回答。她稍稍拱起的背部,仿佛一只栖息的蝎子,静静地举着尾巴,微笑着蹲踞在路旁,等待着贺顿经过。
“这是一个问题。”贺顿寸步不让。
“你说是问题就是问题啦?我不服气。我到你这里来,不是为了生气,是为了讨个主意。你如果没有主意就算了,犯不上故意找出个话题来说三道四。”乔玉华反驳。
老年人都是固执的。但心理师认准了的道理,会更固执。贺顿说:“一百零一个,这是个非常有意义的数字。在这后面,一定隐藏着什么。”
“没有。没有隐藏。我就要死了,一个快死了的人,没有任何隐藏。”
“您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这样,就封闭了一切可能性,我们就很难找到出口。想一想吧。我觉得一定有一扇门藏在一百零一这个数字后面,找到了它,我们就可能有了出路。”贺顿热切地说。她对老年人,特别是濒死的老年人,总是怀有深切的眷恋。
姨妈病了,托人带信来,说临死前想见妈妈一面。贫穷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会让亲情要么变得很淡,要么变得很浓。妈妈和姨妈家分属不同种类。当绛香家非常贫困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姨妈在哪棵树下乘凉,现在妈妈有了一个能充当长期饭票的男人,姨妈也就重新浮出水面。妈妈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但同胞手足的呼唤总是令人难以抗拒,再加上病入膏肓。死亡有大于一切的魔法,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妈妈以最大热忱准备探亲的用度,直到最后一刻才想到绛香怎么办。
“你到村头的李婆婆家住几天。”妈妈说。
“几天呢?”绛香问。
“不知道。”妈妈说。
“姨妈会不让你回来吗?”绛香问。
“不会。”妈妈回答。
“那你怎么不知道自己几天才能回来呢?”绛香不解。
“因为不知道你姨妈的病是好是坏。”妈妈回答。
“好了会怎样呢?”
“好了妈妈就很快回来了。”
“坏了会怎样呢?”
“坏了妈妈也会很快回来。”
“几时能好呢?”绛香问。
“不知道。”
“几时会坏呢?”绛香再问。
“不知道。”妈妈再回答。
于是绛香不再问了。她很伤心,因为她知道妈妈此刻只想着姨妈。那个她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女人。绛香乖乖地到李婆婆家去住。在这个村子里,只有李婆婆不嫌弃她们娘俩。
绛香在妈妈走的头一天,到了李婆婆家。第二天早上,绛香在送妈妈的路上,说,我不到李婆婆家去了。妈妈大惊,说为什么?绛香说,李婆婆的腿是烂的,骨头碴子都变成黑的了。妈妈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腿烂了是老毛病,不传染,你放心住好了。绛香还想说,你一走我就跑回家,可是她没说。她是个乖巧的女孩,知道这样说了,妈妈就会不放心。她没有什么送给妈妈的礼物,就送一个放心让妈妈带着上路吧。
妈妈走了,带了卤好的猪心猪肺猪肠子猪肚子,这都是妈妈这些天不让绛香吃,攒下的。长途汽车等了很久才来,妈妈上车的时候,对绛香说,听话……妈妈含糊其辞,没有说清是听她的话,还是听李婆婆的话,还是听“长期饭票”的话。总之,绛香决定谁的话也不听,只听自己的话。
放学之后,绛香到了李婆婆家,对半聋的老人说,我今天晚上不来了。李婆婆说,哦哦,你妈妈今天没走成啊?绛香就学她的声调,说哦哦。李婆婆就不再问了,专心敲打着她发黑的腿杆子。
苏三先生戴着鸭舌帽和硕大的遮阳墨镜来了。当时阴天。
寒暄之后,贺顿问道:“真的是血吗?手心和额头?”
苏三说:“不是血。可是在我心里,它和血是一样的。甚至比血还可怕。”
贺顿说:“请继续说下去。”
苏三说:“和外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