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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爷和我奶奶的意思是:孩子既然送了人,送就送罢。家里生活条件也不好,即使抱回家里来,长大也是多个吃饭的,兴许在人家里,会生活得更好。
然而曾祖父,这位最初并不赞成我父亲和红霞结婚的老人,却大为愤慨。他力排众议,强烈要求我父亲将孩子要回来,并在去信中威胁我父亲:如果孩子你不给我抱回来,以后你就永远别回何家楼。没办法,我父亲只好去找马大姐,说明了老家亲人的意思。
马大姐却为难了,她不满地对我父亲说:“说好了孩子送给人家后,不要了。再说人家都养了七八个月了,哪能说要回来,就要回来呢!”
我父亲自知理亏,只好低声乞求马大姐。
马大姐被磨不过,只好说:“你要真打算要回来,山后的王家村,有五个闺女的那户,好找,你去了,人家若不给,你别怪我。”
我父亲诺诺而退,当时连饭都没顾得吃,便步行??近道去了山后的王家村。
后来听我父亲说,他忍痛将我送人,实在是出于自己难以抚养的无奈。现在曾祖父来信,强烈要求将我要回,我父亲一下子便心疼了。因为父亲对我的感情,除了一份至亲的父子之情外,还包含了一份对我生母的深深怀念。
深冬,一片灰蒙蒙的阳光下,寒风刺骨的山野里,我父亲匆匆忙忙的脚步,踢飞了碎石,踩折了荆棘。他一口气连翻了两道山梁,终于来到了山后的王家村。
王姓山民家住在一道半山坡上,院门前有一小块平地,长着一棵粗大的核桃树。山风吹来,干枯的核桃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
走进院门,散碎顽石垒就的小院内,是两间低矮的,用形状较整齐的条石块砌就的小石屋。
屋外石墙上,挂有黄黄的玉米、红红的辣椒,还有山兔、狐狸等小动物的皮张。我父亲喊:“有人吗?”
喊声过后,石屋门上的棉帘子掀开来,顿见热腾腾的雾气下,满脸络腮胡的王姓山民笑呵呵地映进了我父亲的视线。可等他看到我父亲后,一下子愣住了。
在这寒冷的冬日,在这临近年关的日子,一位工人穿戴的陌生人,怎会到这山野深处的山民家来呢?王姓山民似乎预感到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刚要问你有什么事。那早已等不及的我父亲,却急急地说道:“我姓何,马大姐让我来的,我想抱……”
第22节:王姓山民(2)
我父亲话还没说完,王姓山民便一脚跨出屋门,然后一把将我父亲??到院门外的核桃树下。
干冷干冷的空气中,没来得及穿棉衣的王姓山民和奔跑了一道浑身上下直冒热气的我父亲,两人也不怕被冻着,就那么蹲在核桃树下,一边谈话,一边抽我父亲掏出的纸烟。
最后,嘴唇冻得发紫的王姓山民,一拍大腿,说了句:“够了。”然后,便??起我父亲走进了石屋。
热气扑面的石屋内,我和五妹兰丫,在烧得热乎乎的大土炕上,爬过来爬过去。四位小姐姐唯恐弟弟、妹妹摔下来,她们都坐在土炕沿上。四姐倩男在向大姐金花,学唱一首歌谣:
长辛店五里长
出了长辛店是良乡
良乡塔半山坡
过了窦店琉璃河
琉璃河一条沟
哩哩啦啦到涿州
?……
突然间,石屋的门打开了,她们看到父亲身后,进来一位陌生人,嗓音便全都哑住了。我和兰丫也因受到惊吓,全哭叫着爬向做针线活的王妻。王姓山民向妻子介绍了我的父亲,然后一边搓着手,一边背过脸去低低地说了一句:“孩子他娘,小宝让他抱走吧。”
四位小姐姐滴溜溜圆的大黑眼珠,一齐将仇视的目光射向我的父亲。
王妻尴尬地冲我父亲笑笑,说道:“大兄弟,你先坐、坐。”
说着话,便流出了眼泪。她一边用手去擦眼睛,一边又将我抱到怀里,撩起她的棉衣,将奶头塞进我的嘴里。看我香甜地吃着奶水,便用手一遍遍、一遍遍抚摸我的头发,那眼泪也止不住一颗颗静静地落下来。
待她确认我绝对吃饱后,便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为我穿棉衣,一颗、一颗小心翼翼地为我系好纽扣。临了,又给我棉衣外裹上一床小棉被,用布带紧紧系牢。然后又将我抱起来,放到脸上贴了又贴,亲了又亲。养了七八个月的男婴啊,不是亲儿,也成了亲儿了!
王妻将小宝递给我父亲的一瞬间,再也止不住泪水,一把抱过女儿兰丫,号啕大哭起来。
四位小姐姐,也低声地哭了。我父亲久久不愿离去,七八个月以前,孩子是皮包着骨头。可现如今,怀中沉甸甸的孩子,那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下巴的肉直嘟噜着。
我父亲一手抱着我,一手伸兜里颤抖着掏出一百多元钱,硬塞给拒而不收的王姓山民后,一扭头,怀抱着孩子走出了小石屋。
四位小姐姐,一下子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她们疯狂地跳下土炕,冲向寒冷的石屋外,一边大哭着,一边高叫:“小弟弟,小宝,我不让你走。小弟弟,小宝,你回来呀……”
催人泪下的童声呼喊,随凄厉的寒风,在灰黄色的山野上飘荡。我父亲都走了很远了,回头望,还看到那半山坡上的核桃树下,寒风中的四位小姑娘久久不愿离去;还听到一声声时高时低的童音随山风吹过来:“小弟弟,小宝,我不让你走????”
泪流满面的我父亲,早已经历过许多次的生离死别。但此时,他还是被四位小姑娘的真情感动了。多冷的天啊,四位小姐姐的小弟弟,却让我给抱走了,这还是我的儿子吗?老天爷,他真应该是人家的小弟弟,而不是我的儿子呀!
我仁慈善良的老父亲,此时,他是不是后悔了?但他怀中,孩子被搂紧而发出的哭声,再一次提醒他此行的目的。
“唉,原?谅我吧,那让人对不住的王姓山民一家。”低叹一声的我父亲,重新抱好怀中的孩子,慢慢往回走。
已过了一道山梁了,再翻过前面的那个山头,就要看到玉门镇煤矿了。
太阳渐渐地隐进了西山,光线慢慢变暗的山野上,我父亲似乎听到背后有人呼喊。回头看,王姓山民头戴长毛皮帽,身穿没系扣的棉大衣,一边招手,一边飞跑着赶过来。
我父亲心慌,心想人家肯定后悔了,一定是在追要孩子。
我父亲再也顾不得山路崎岖,他一边低头护住怀中的孩子,一边快速沿山道奔跑。可是,由于他怀中抱着孩子,根本不是善走山道王姓山民的对手。我父亲还没翻?过那道山梁,便被王姓山民追上了。
面对呼哧带喘?的王姓山民,我父亲“扑通”一声跪在了王姓山民脚下,口呼:“大哥,您放了我和孩子吧。”
表情一愣的王姓山民,看此情景,方才明白了他刚刚快跑的原因。便一拍大腿说道:“嗨,我说兄弟。你嫂子在家对孩子放心不下,让我把孩子往日穿的东西,一并交给你带走。你这是干什么呢?快起来、快起来。”
我父亲看到他手中提着的包袱,终于明白是自己误解了人家的好意,便重重地向他磕了一个响头,口中说道:“大哥放心,此子是我儿,也是你儿。”
我父亲一边说,一边愈再接着磕头,可再看那脑门上,已起了一个大包。王姓山民一把将他拉?起来,将包袱塞给我父亲,说道:“大兄弟,天快黑了,你赶紧回去吧,别冻着孩子。”
第23节:王姓山民(3)
以上故事,是前几年四姐倩男给我讲的。比我大两岁的倩男姐,现在是西山深处一家小煤窑的老板,手中有着几百万元的存款。她曾多次劝我,放弃那一月几百元钱的铁路工作,到她的小煤窑来,什么都不让我干,一个月给我开两本,即两千元的意思。我听后便说:“好姐姐,那你就先给我钱吧。”
倩男嘻嘻哈哈地笑着对我说:“那前提是你必须做我们王家的儿子。”
我不语,我知道倩男姐说的是一句玩笑话,但我却不能答应她。因为,我曾有过给他们家做儿子的经历。
现如今一个一事无成的小人物,哪能白吃白喝地给人家去做儿子。倩男姐见我不语,便说我:“你早早晚晚会成为我们王家的儿子。因为你父亲那年抱你走时,曾在我家门前的大核桃树下,同我爹共同商定了一个协?议,并且他们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我大笑,我相信倩男姐这句话没和我开玩笑,但我却为这句不是玩笑的真实语言,而感到可笑。大家可以想一想,像我这样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还能有什么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