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除此之外,这 位卡萨诺瓦①还不得不到团里的军医那里去治疗三个星期。谁要是在伙伴们面 前丢过人出过丑,就永远成为可笑人物,他们不会忘记,也不会原谅。我越 是描绘这种场面,越是想象这种景象,我便越发陷入无奇不有的胡思乱想。 此时此刻,我觉得用食指迅速地轻快地扳动一下手枪的枪机,远比以后几天 经受这地狱般的苦刑要容易一百倍。这难熬的苦刑便是无可奈何地等着看伙 伴们是否已经知道我丢的丑,是否在背后窃窃私语,暗暗笑话。我也深知我 的脾气,只要人们开始对我讽刺嘲笑,把我的事东传西传,我是绝对不会有 力量忍受这一切的。
我当时是怎么回家的,今天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回家第一件事 便是一把拉开柜子,那儿放着一瓶我为客人准备的斯利波维茨烧酒,我一口 气灌下去两三大杯,压一压嗓子眼里那股讨厌的恶心的感觉。然后我就和衣 倒在床上,身上穿着原来的衣服,设法细细思索一下。可是在黑暗中我头昏 脑胀,奇思怪想纷至沓来,犹如温室里的花卉加温过度而疯长,在闷热的土 地上长得乱七八糟、光怪陆离,变成刺眼的攀缘植物,使人窒息。在我那热
① 卡萨诺瓦(1725—1798):意大利冒险家,善于追逐女性,这里以此讽刺伏林斯基上尉。
昏的头脑里,最最荒诞不经的恐怖图像以做梦的速度飞快组合,交替出现。 我心里暗想,这下子丢一辈子的脸,为社交界所摈弃,受伙伴们的讪笑,成 为全城的话柄!我永远也走不出这个房间,永远也不敢走上大街,惟恐碰到 那帮知道我这罪行的人当中的一个(那天夜里,神经过于激动,我觉得这桩 无足轻重的傻事是个罪行,而我自己则成为众人揶揄嘲弄、紧追不舍的牺牲 品)。最后我终于昏昏入睡,可是睡得很不踏实,很不安稳,我那惊恐的状 况依然存在。因为我一睁开眼,面前就出现一张愠怒的女孩的脸庞,我看到 她那颤抖不已的嘴唇,死命抓住桌子的双手,我听见木制物件落地的撞击声, 我现在事后明白,这落地的想必就是她的拐杖。一阵愚蠢的恐惧蓦地从我心 头升起,房门可能突然打开,她父亲身穿黑外套,白胸衣,架着金丝边眼镜, 撅着一部稀疏的修饰整齐的山羊胡子踱到我床边来。我吓得直跳起来。看到 镜子里我那睡了一夜吓得汗水淋漓的脸,我真恨不得向模糊的镜子里面的那 个笨蛋劈头盖脸地打去。
幸而已经天亮。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楼下小推车从石块路上隆隆经过, 玻璃窗上映着明亮的天光,人的头脑思考起来也比关在可恶的黑暗之中要清 醒一些,黑暗是喜欢臆造各式各样的鬼魅来的。我对自己说,也许一切并不 那么可怕。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这事。当然她是永远也不会忘怀,永远 也不会原谅这事的,这可怜的脸色苍白的姑娘,这患病的瘫痪的姑娘!我的 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很有用处。我急急忙忙梳理了一下我蓬乱的头发, 套上军装,从我那惊诧不已的勤务兵身边跑过,他使用他那蹩脚的带小俄罗 斯口音的德语在我背后拚命叫喊:“少尉先生,少尉先生,咖啡已经煮好了!” 我像一阵风似地冲下营房的楼梯,像支飞箭从那些还没有穿戴整齐懒洋 洋地站在院子里的轻骑兵身旁一掠而过,他们都来不及向我立正敬礼。我一 口气飞快地从他们身边跑过,穿过军营的大门来到门外。我以不夫少尉身分 所允许的速度径直跑向市政厅广场上的那爿花店。早上五点半所有的商店都 还没有开门,我心里焦急,自然把这层忘得一干二净。幸而古尔特纳太太除 了鲜花之外还兼卖蔬菜;一小车土豆停在门口,已经卸了一半,我使劲猛敲 窗口,听到她已经趿着拖鞋下楼来了。急忙之中我编了个故事:今天是我好 朋友的命名日,我昨天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过半小时我们就要出发了, 因此我希望能马上把花送去。所以快把花拿来,赶快,把她店里最美丽的花 拿来!这位身躯肥胖的女店主还穿着睡衣,马上趿着两只破了窟窿的拖鞋打 开店门。把她最珍贵的宝藏拿给我看,这是一大蓬长柄玫瑰。她问我要多少。 我说,都要,统统都要!她问我:就这样简单地把花捆在一起还是最好装在 一个美丽的花篮里?好吧,好吧,来个花篮吧。我这个月剩下的饷银订了这 篮美丽的鲜花就全报销了,这个月最后几天我就得省下晚饭,不上咖啡馆, 要不就得借钱。可是此时此刻我觉得这些全无所谓,甚至可以说,我干的这 件傻事能让我付出重大代价,我心里反而高兴。因为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感 到一种恶意的乐趣,要好好惩治一下我这个蠢货,要让我为自己干出的双重
蠢事付出沉重的代价。 可不是吗,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最娇美艳丽的玫瑰,漂漂亮亮地安
放在花篮里,并且立即十分可靠地派人送去!可是古尔特纳太太玩命似地追 上了大街。她问我:叫她把这些花送到哪儿去,送给谁呀,少尉先生可是一 句话也没说呀。原来如此,我这三重蠢货刚才一激动,忘了这事。我嘱咐她, 送到开克斯法尔伐别墅去,感谢伊罗娜那时吃惊地一叫,我及时想起了我那
可怜的受害者的名字:送给艾迪特·封·开克斯法尔伐小姐。 “当然,”当然,封·开克斯法尔伐老爷家,”古尔特纳太太自豪地说
道,“这是我们最好的主顾!” 我刚准备迈步走开,她又提出了新的问题,问我是否还要附上一笔?附
上一笔?那当然啰!附上寄信人,送花人的姓名!要不然她怎么知道这花是 谁送的。
于是我又走进花店,取出一张名片,写上:“敬请原谅。”不行——这 怎么可能!这一写可就是我干的第四件荒唐事了,为什么还叫人想起我干的 蠢事?然而不写这个又写什么呢?“深表真诚的遗憾”——不行,这更要不 得,末了她会以为这遗憾是针对她说的。所以最好不加任何附言,什么也不 写。
“您只要把这张名片放在花篮里就行了,古尔特纳太太,除了卡片什么 也没有。”
现在我心里轻松多了。我急急赶回军营,一口灌下我的咖啡,好歹熬过 了训话时间,也许比平时更加心烦意乱,更加精神涣散。不过在部队里若有 个少尉早上萎靡不振地跑来值班,这并不特别令人感到奇怪。有多少军官在 维也纳荒唐了一夜,精疲力竭地返回军营,眼睛都睁不开,在马匹快步小跑 的时候竟然会在马上睡着。其实我觉得这段时间里得不断地发出口令,检查 队形、骑马奔驰,对我真是求之不得。因为值勤多少驱散了我内心的不安, 当然,我的两个太阳穴里,使人极不自在的回忆一直在翻腾,我的嗓子眼里 总有挺大的一团什么东西像苦味的海绵似的堵在那儿。
可是中午,我正要到军官食堂去的时候,我的勤务兵使劲喊着“少尉先
生”跟在我身后急步追来。他手里拿着一封信,一个长方形的信封,蓝色的 英国纸张,微微洒了点香水,反面精致地印着纹章,信上的字写得修长细密, 一望而知是女人的笔迹。我急急忙忙地打开信封,念道:“尊敬的少尉先生: 衷心感谢您馈赠的美丽鲜花,我实在愧不敢当。看到这些鲜花我喜不自胜, 现在还在高兴。请您有空到舍下来喝茶,随便哪个下午都行。不用事先通报。 我遗憾的是——一直呆在家里。艾迪特·封·开。”
一笔娟秀的字。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她那纤细的孩子一样的手指用力抓
住桌子,我想起她那苍白的脸突然涨得红里透紫,好像有人把波尔多葡萄酒 注进了一个杯子。我把这几行字读了一遍又一遍,一连读了三遍,深深舒了 口气。她是多么审慎地避开了我干的蠢事!同时又多么巧妙、多么得体地暗 示了自己的缺陷:“我遗憾的是——一直呆在家里。”再也没有比这样宽恕 人家更高贵的了。丝毫没有受委屈的口气。于是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我觉 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告,原来以为要判无期徒刑,可是法官站起身来,戴上平 顶礼帽,宣判:“无罪开释。”不言而喻,我不久就得出城去向她表示感谢。 今天是星期四——那么星期天我到城外去拜访她。啊不,还不如星期六就去!
三
但是我并没有信守对自己的诺言。我太缺乏耐心。我心里急于想要一劳 永逸地清洗我的过错,尽快摆脱我这忐忑不安的心境。因为我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