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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单独相处的时间稍长,总会势所必然地出现一种电火爆发 式的接触。由于特殊情况,这种接触被排除了,这只增加了我们关系中特别 幸福的成分。我们持续很久的闲聊时间没有丝毫撩人的气氛,这种气氛通常 会使半明半暗中的男女独处变得非常危险。当然起先,——这点我很乐于承 认——伊罗娜丰满诱人的樱唇,柔嫩丰腴的玉臂,她那柔软轻捷的动作所泄 露的马札儿人的肉感,曾经使我这个年轻人受到最愉快的刺激。我好几次都 不得不尽力约束住我的双手,抵御那强烈的欲望:把这肌肤温暖柔软、长着 一双会笑的黑眼睛的姑娘一把搂在怀里,拼命狂吻一气。可是我们相识后不 久,她就告诉我,她和贝斯克莱恃一个候补公证人已经订婚两年,只等艾迪 特身体复原或者病情好转就和他结婚——我猜,开克斯法尔伐一定答应给这 个穷亲戚一笔嫁妆,如果她肯坚持到那个时候。再说,倘若我们并不真正钟 情,却试图在她那楚楚可怜、无可奈何地拴在轮椅上的女伴背后偷偷摸摸地 亲吻,或者动手动脚,我们这行为是多么粗野、多么卑劣啊。所以开头的时 候,调情撩人的刺激很快就烟消云散,我所能够感觉到的好感,越来越深情 地倾向于那病弱无援、受到命运歧视的姑娘,因为在这种神秘的感情化学里, 对于一个病人的同情总是不知不觉地和柔情结合在一起的。坐在这个下肢瘫 痪的姑娘身边,和她谈话让她快活起来,看见一丝笑意掠过她的嘴角,使得 两片不安的薄唇又趋平静,或者,有时候,她一时脾气上来,焦躁地发作起 来,只消把手放在她身上,就能使她羞惭满面地顺从听活,而且从她那双灰 色的眸子里还能得到一瞥感激的目光——在这个无力抵抗、无力自卫的姑娘 那里得到一些小小的亲呢的表示,比和她的女友一起演出最最激烈的风流韵 事更加使我幸福,因为这些亲呢的表示来自心灵的友谊。通过这些轻微的内 心的震颤,我发现了许多更加温柔的感情领域,这些领域我完全陌生,从未 料到,——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我获得了多少知识啊!
感情上那些陌生的,更加温柔的领域——当然也是更加危险的领域!因 为,一个健康的男子和一个患病的女子,一个自由的男子和一个受到囚禁的 女子之间的关系,天长日久,是不可能永远晴朗无阴翳的,即使再卖力气再 体贴也是徒劳。遭受不幸容易使人感到受辱,老受痛苦容易使人偏颇不公。 债主和负债人之间总有一种难堪的关系,不可消除,因为一方注定了要扮演 施舍者的角色,另一方注定了要扮演受惠者的角色,病人身上同样暗藏着一 股火气,时刻准备对任何露骨的关怀发作起来。必须非常小心,不要越过这 难以辨认的界线,致使关心非但没起安慰作用,反而使那容易受到损害的姑 娘遭到更深的创伤。像她这佯娇生惯养的姑娘,一方面要求大家像侍候公主 一样地侍候她,像娇纵孩子一样地娇纵她,可是转瞬之间这种体贴又会使她 恼火,因为这种体贴使她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困苦无援的状况。譬如你好心
好意把小凳移过来,让她尽可能不费劲就能拿到书和茶杯,她就眼里冒火, 厉声呵责:“您以为,我自己没法拿到我想拿的东西?”关在笼里的野兽有 时候会无缘无故扑向看守人,可它平时老围着看守摇头摆尾转来转去。同样, 这个下肢瘫痪的姑娘也不时会心血来潮,突然无缘无故地说自己是个可怜的 残废,叫我们听了难受,就像野兽,冷不防伸出利爪把我们无拘无束的气氛 撕得粉碎。在这种空气紧张的时刻,你真得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免得因为 她情绪恶劣、咄咄逼人而对她作出下公正的结论。
可是,我自己也不胜惊讶的是,我总能控制住我自己。对于人之常情有 了初步认识之后,其他的认识也就不知不觉随之产生。你只要对人间苦难的 一种形式真能表示同感,你就能通过这种魔术般的教训,理解一切形式的人 间苦难,连最最古怪。看上去最最荒唐的形式也包括在内。所以我并不因为 艾迪特时常脾气发作而茫然不知所措。相反,她的脾气发得越是没有道理, 越是痛苦,我内心受到的震撼也越深。我渐渐地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位父亲 和伊罗娜欢迎我来,为什么全家都那么欢迎我跟他们呆在一起。一般说来, 久病不仅使病人精疲力竭,也使别人的同情日益迟钝、逐渐减弱。强烈的感 情不叼能无限期保持下去。如今父亲和女友显然也和这个可怜的焦躁不安的 姑娘同样深深地受苦,直到灵魂深处。但是他们已经以一种精疲力竭、无可 奈何的方式在受苦。在他们眼里,病人总归是病人,瘫痪已经是事实,事已 至此,只能认命。她每次发人,他们都垂下眼皮,等着这短暂的神经爆发的 风暴趋于平息。但他们已经不再像我这样,每次都重新大吃一惊。而我正巧 相反,她的痛苦只有我一个人感到又是一次新的震撼。过不多久,她只在我 一个人面前因为自己脾气放纵而感到羞惭。每次她控制不住自己发起人来, 我只消简短他说句话提醒她一下:“喂,亲爱的艾迪特小姐,”她的目光立 刻顺从地垂了下来。她满脸通红,你会看见,如果她的双脚没有把她拴住的 话,她真恨不得逃走,没脸看见自己。每次我向她告辞,她都要以某种恳求 的方式对我说,使我内心深受感动,“您明天还再来吧?我今天说了这些蠢 话,您不生我的气吧,是不是?”在这种时刻,我感到一种谜样的惊讶:我 这个人除了真挚的同情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分赠给别人,竟然对别人拥 有这么大的力量。
然而,每一种新的认识都可以使年轻人精神振奋,只要一旦受到某种感
情的鼓舞,他就可以从中取之不尽,这正是青春的意义。我一旦发现,我的 这种同情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不仅使我自己兴致勃勃地振奋起来,也能够 越过我自己对别人发生抚慰的作用。于是在我身上开始发生一种奇怪的变 化:自从我心里第一次意识到同情的这种新的能力,我觉得,仿佛有一种毒 素侵入我的血液,使我的血液变得更加温暖,鲜红,流得更加迅猛有力。猛 的一下子,我不能再理解那种麻木呆滞的状况了,迄今为止,我一直这样吊 儿郎当地在这种麻木呆滞的状况中苟且偷生,犹如生活在一层灰蒙蒙、死沉 沉的暮蔼之中。从前我熟视无睹的成百件事情,现在都开始使我激动,使我 动心。仿佛匆匆一瞥别人的痛苦,我的心里便睁开了一只更加目光犀利、善 解人意的眼睛,我到处都看见各式各样使我沉思,使我兴奋,使我受到震撼 的事情。我们整个世界,一条条街道,一个个房间,都充满了看得见摸得着 的命运,并且直到最深的底层都充斥着火烧般的苦难。所以如今我每天都一 刻不停地神情专注,精神紧张。譬如在练骑新马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突然之 间不再像从前那样用全身的力气朝一匹犟头倔脑的马儿的屁股上狠抽一鞭,
因为我内疚地感觉到由我引起的痛苦,鞭痕在我自己的皮肤上灼人地作痛。 还有一次我们火爆性子的骑兵上尉因一个轻骑兵没有把马鞍装好,就一拳朝 那可怜的小俄罗斯小伙子的脸上打去,我的手指头不由自主地一阵痉挛,紧 握起来。那小伙子立正站着,两手贴着裤缝,旁边围着其余的士兵,有的干 瞪眼,有的傻笑,而我,我一个人却看见,这迟钝的小伙子因羞惭而低垂的 眼帘上,睫毛湿润了。我突然之间再也受下了我们军官食堂里对那些行动不 甚机灵、举止相当笨拙的伙伴们说的笑话;自从我在这个无援无力的姑娘身 上体会到了弱者的痛苦,每一种残暴行为都激起我的仇恨,每一种无援状况 都引起我的同情。自从偶然的机遇把这滴炽热的同情点进我的眼睛,过去我 一直视而不见的无数小事,现在我都注意到了。这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简单的 事情,但是每件事都使我感到紧张和震撼。譬如说,我注意到,那个卖烟卷 的老太太,我总是在她那儿买烟卷的,她总要把人家给她的钞票放到那副磨 得挺圆的眼镜跟前去看,凑得很近,我立刻心里一动,怀疑她可能得了白内 障。明天我要小心翼翼地盘问她一番,说不定也请求团里的军医哥尔特鲍姆 给她检查一下。另外我发现,最近一个时期,志愿兵都明显地不理睬那个红 头发的小个子 K,我想起来了,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