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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芙娃不能答应他的求婚,不仅仅是由于萨特,也不仅仅由于她原先一生不打算结婚的决定,而是由于这两个相爱者处境的尴尬,况且他们谁也不想改变自己的处境。一个在美国的芝加哥,一个在法国的巴黎。波芙娃不可能在美国呆下去,那样她认为会生活在一个把自己的“写作原因和可能破坏殆尽的世界中”。而对阿尔格雷,波芙娃建议他到巴黎,但他肯定不会这么干,他写作的根基也在自己的祖国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他必须扎根于他为自己创造的那个世界。如果离开自己探察、寻访的底层穷人,他愤懑、批判的力量会削弱。他能到巴黎干什么呢?只是享用那里的暖风,只要一个女人陪伴就足够了吗?他是一个写作者,她也是一个写作者,双方的生活都定了型,两种生活不能嫁接,这注定了他们必然分离的宿命,因为他们不同的两种生活形态不能合一。但他们这一次的感情不是消遣,也不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手段,他们每一方都为对方不愿来同自己共同生活而痛惜。
他们终于得分手了,波芙娃感到剜心般的痛。
阿尔格雷在一次为华莱士举行的宴会上爱上了一个年轻女子,他写信告诉了波芙娃这件事。
无以复信,无以言对。但她知道,如果与这个男人的关系中止,她会一辈子苦恼、懊悔。这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对波芙娃震动之大,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但他们的关系终于走到了头。
波芙娃在自己的镜子中看到了四十岁,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衰老。
这之后她一直在思考忠诚与自由的关系。她认为在她与萨特之间尚有不少余地去尝试风流韵事、露水姻缘,体验“偶然的爱情”是他们的心愿。他们彼此忠诚,有思想的共鸣与和谐的性生活,但又不时地有第三者插入他们的生活。如果他们要求的彼此忠诚只是彼此的限定,那他们一生中所看到的世界神秘性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一般人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我们宁肯隐瞒,不知为不知就以为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旦看到自己热爱的人与第三者有亲密关系时,不免觉得受到伤害。波芙娃本人其实也不是那么顺利无碍地度过这阶段,但她能矫正,目送对方远行,自己也准备打点行装出发。萨特不像传统中别的男人:要女人允许他们的寻花问柳;但他们却很难容忍女人红杏出墙。在他们生命最旺盛的阶段,他们聚在一起交谈旅游以及过着和谐的性生活,但他们分别又兴致勃勃地恋爱,与别的女人或男人——虽然波芙娃的男朋友没有萨特的女朋友多。他们明白没有人能取代这种关系,就连闯入的第三者也要适应他们的协议;如果第三者得寸进尺,他们之间就会陷入危机。以上所说的波芙娃与阿尔格雷的关系就是一例。波芙娃在记忆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时,却又承认这一切有让第三者深受其害的不足和混乱之处。她对阿尔格雷怀有愧疚和无奈的复杂情绪。
但后来什么都流逝而过了。大海又复归寂静、平和,海鸟飞翔着,划出美丽的弧形。但是,强烈的感情风暴在人尚年轻葱茏的身体内部远未结束。
三、肉身的领悟
揽镜自照的波芙娃已看到衰老这只毒蜘蛛正爬到自己的面颊。智慧女人更注重时间感,对时间有限的领悟会更透彻。她同时更关心肉身,计数那垂坠和坍塌是怎样一寸寸到来的,并深感焦虑与恐惧。因为她绝对不比任何女人在这一方面乐观和容易欺骗。女人很难摆脱年龄日长所带来的困扰,尤其在40岁这个最为敏感的转捩点。波芙娃已发现自己开始遁入麻木的日常,对世界万物一天天失去兴趣。不仅生理机能在滑坡,还有创造性生成活动在趋缓。她常有的是淤塞滞重感。写作固然需要终日面壁的孤独,这是在等待神谕的莅临,可是,却常觉那创造性涌动时分,血往上涌,浇灌在土地长出语言籽苗的时刻越来越少。这是纯粹的身体匮乏,与精神无涉,却仅与肉体相关。波芙娃差不多快要拿自己没办法了。或者应该更准确地说,这匮乏、麻木都是为了迎接更强大有力的肉身掀动?其实,在身体以为是沉寂的内部,欲望则舔着蛇一般的舌头一个劲儿窜动,无可启齿的难耐。固然有萨特,但他们之间的身体太过熟稔,那疯狂的激情为平和相守所替代。她渴望另一个男人走到身边,也许他是一个很年轻的人,才得以重新撬开她身上已成铠甲的旧壳。她已经过了40岁,她知道得很清楚,再优秀的女人,所能挣扎的火红葱茏的岁月均已所剩无多。她大概必须在 50岁以前将应该经历的经历完毕,之后,她会成为一个经验的旁观者和旧事的记忆者。她不可能在50岁以后重新跳进经验的漩涡。她怕她到那时游弋不动。她必须未雨绸缪。
在波芙娃42岁那年,她与一个小她17岁的犹太年轻人朗兹曼相爱了。
“我带你看电影。”
“什么片子?”
“随便哪部片子都行!”
朗兹曼执意要牵着她的手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她突然感到自己像一个迷路的小女孩那样。放下电话,她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后来她写到:“五天以后,我离开了巴黎。当我起动车子时,朗兹曼站在人行道上向我挥手告别。某种事情已经发生;我毫不怀疑,某种事情也正在开始发生。我重新发现了自己的肉体。我沉浸在一片分离的柔情之中,竟在郊外迷了路。”
“我回巴黎两周以后,他也回到了巴黎。我们的肉体又一次愉快地重逢了。”
肉体的穿透才是真正的穿透,这绝对比精神的穿透更带给人不灭的记忆。更何况这是一个多么年轻、光华四溢的肉体。这个男人才二十五岁,有他这个年龄所独有的身手矫健、精神活跃,以及如喷薄的朝阳那般生命的感染力,富于希望和前途。她其实已在内心千百次地呼唤了,她不讳隐,她在分析自己的心理和生理需求。
是谁首先朝向谁走来的呢?
他,朗兹曼,有光滑而黝黑的皮肤,携带着上帝后裔的纯粹气息。朝着她走来。他牵着她的手,她犹如一个迷路的小女孩。她甚至有些委屈得想哭。很久找不到这种细小如沙的甘甜了,而这个如此年轻的小伙子则使她找到了这种感觉。她把手放在他的手掌,感到厚大而温暖。她有些模糊的情感在清晰,更奇异的是那有些模糊的身体的线条也在清晰。她窈窕淑女一般依偎在那个年轻男人的身边,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别扭和荒唐。
她不是要抓住他为生命辉煌落日之前做最后的弹跳和挣扎。是他首先向她发出求爱的信息。大凡对小于自己的男人,女人即使在心里存有了爱慕,也不会主动走向前去的。年龄在她这儿是个禁忌和讳口。她对那青葱如杨、香如干草一般的年轻异性固然充满了种种的欲望,但她不会首先说破;否则,她以为自己会担了诱拐的名声。况且,在没有摸清事实真相的时候,年长的女人绝不会用类似少女怀春那般的感情去试探一个男人的爱情,更何况去乞求。对方的任何细微表现,她佯作心不在焉,其实是十分的神经敏感。她害怕尴尬,害怕不软不硬的反弹所具有的反讽与自嘲;那样,她简直是自辱。她以往所有的经验凭恃教给她的是矜持,即使无望的岁月止不住下沉,但她绝不能成为一个被怜悯和施予者。尤其那更为心高气傲的女人。波芙娃的焦渴是在独处之时。她在人前被荣誉的光环笼罩,被称之为“女权主义的教母”,她的《第二性》被誉为“女性的《圣经》”,她类似语言女神那般的身份为人仰慕,在外人眼里是那般的光芒万丈,被簇拥着,四周全是红艳的玫瑰花。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过眼烟云。对于女人来说,那些外在事物都会过去。舞台纵是搭起,但幕布终会关闭,到曲终人散之时,那留给自己的终是绝对的空。她要的只能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历史证明。那年轻男人的生机勃勃使她在血的智慧中,在被滋润的春夜,内心重新生长出绿芽,那是创造力最可靠的前提。但她不会自己首先去要求这些。自尊、矜贵以及种种的讳忌,女人必须克制自己种种的大胆奇想,在这一点上,创造性女人也同一般性女人一样。年龄,是她最大的讳忌。
是朗兹曼主动向波芙娃走来。年轻男人发出的凌厉攻势逼使女人就范。这就范的姿态是佯装还是真的躲闪不及都且不论,但这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