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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哲学家,他的理论也非新猷,但他却能将理论当作一种诠释事实的工具,用这种方法分析错综复杂的问题,最后归出一个必然的结果。很多人虽不同意他的结论,可是一步一步的追究,却又找不到漏洞,不相信也不行。
在他以前,我没听过任何一个人对共产党有正面的评价。因此我始终不能了解,为什么那样“坏”,那么“无能”的极少数人,能在短短的三个月中,席卷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广大国土,推翻一个又亲民又爱民,且受全国拥戴的国民政府?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种说法丝毫没有说服力,徒令听者心生反感。
李教授则认为共产党是一个极有纪律、训练良好的组织,他们有理想、有明确的目的,很清楚地知道要做什么以及如何去做。他们之间的矛盾较少,力量集中,做事也有效率。相对的,国民党太庞大,人多意见多,彼此之间的矛盾深,力量相互抵消。这是两党斗争中,国民党最后失败的根本原因。
不仅如此,共产党知道如何应用这种优点,专事挑拨、制造国民党内部的矛盾、扩大已有的矛盾。而在内部则利用矛盾的斗争,去统一矛盾,将彼此间之矛盾面减小。即使他们最后也变成了庞大的组织,但矛盾并没有增加,反而力量更为强大。
他每讲一段就举出实例详细分析,把一个错综复杂的国共两党斗争史,说得简单明了,所有过程无不合情合理(我现在无法提出一些精采的细节,因为我苦心记录的日记,不幸早已全部遗失了。)
这是一种方法的应用,相当于一种概念“公式”,只要将各种变量代入公式中,就能导出必然的答案来。如果能找到一种公式,依此一一推出人生的各种现象,那岂不正是我苦苦追求的人生真理吗?
在受训的最后一天,我们听完他的课后,无不觉得毛骨耸然。果真如此,有谁能对抗具备这种思维力量的共产党呢?我立刻问道:
“李教授,这样说来,我们凭什么能打败共产党呢?”
“王道,”他笑笑,意味深长地说:“王道。”
在我进入战地训练班的第一天,就立刻有同官、指导员、队长等纷纷来说服我参加国民党。我表示分发到这里受训,原非我的志愿。我对政治没兴趣,对入党更没有兴趣,如果怕我影响到他们的工作,大可马上把我调走。
我的小队长是当年香港邵氏公司在台录取的电影小生,名叫鹿瑜。我们很谈得来,因为我很醉心电影,我们的话题大都也只限于编导技术。他毕业于国立艺专,但似乎对编导毫无概念,反而是我大发谬论的时间居多。
快结业时,有一天,鹿瑜苦着脸对我说:
“我们算不算是好朋友?”
“可以这么说。”我很奇怪他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那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当然可以,只要我办得到。”我只希望他别找我借钱就好。
“只是举手之劳,就怕你不愿意。”
“什么话?举手之劳,为了朋友还会不愿意?”我特别强调“举手之劳”。
“那不一定,我怕……”他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很像做戏。
“别啰唆,只要不是借钱,我都答应,一定算话。”
“为了我,请你参加国民党!”他乘机一口吐出。
原来如此,的确是举手之劳,我又失算了。我之不愿参加国民党,并非有什么政治因素,只是没有兴趣,而且骨头又硬又臭,不愿接受威胁利诱。现在看他一脸苦相,用这种方法要我入党,我又有言在先,如何能拒绝?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什么叫‘为了你’?”
“因为我们做党员的,每个人至少要推荐一个人入党,我一个都找不到。小组组织告诉我,只剩下你一个人还未入党,所以要我来找你。”他很诚恳地说了实话。
“好吧,可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很紧张,深怕煮熟的鸭子还会飞。
“我要在结业那天才参加。”这只能算是一种心理补偿,至少可以多两天的自由。
我发现不止是我,最后一天宣誓入党的,还有三个人。
结业后,我被分发到陆军装甲部队第一师,要到湖口报到。那是北部的一个小高原,遍地黄色沙土,寒风凛凛。我所分发的部队是炮兵第四营,由于“连指导员”出缺,我以“干事”身分代理其职务。
可能是我在复兴岗睡得太多,不知道指导员该做什么事。上任后,又单独有个小房间,比谁都舒服,既不出操也不做实战演习,每天晃来晃去,不知如何是好。
不得已,只好到团部去,向政战处请教,这才知道我主要的工作是负责全营官兵的政治意识与思想行为。我们有一本“最机密”的小册子,上面记载了官兵们每天的言行。如果有高级长官来营巡视,则哪些人该注意,哪些人该隔离等,都该由我来负责。
老天,这正是我最怕的工作,难怪非要我入党不可。
我可以想象那种电影上的镜头,我每天拉长了耳朵,偷听别人的谈话,随时随地在“生死”簿上画一笔。我可以很神气地乜斜着眼,看谁不顺眼,或谁对我不敬,都给他记上一笔。只要我一掏出小本子,人人战栗。即使我只是掏掏口袋……哼!
我办得到吗?在农学院时,曾有位同学警告过我,说有两位党员奉命参加了我创立的学社,专门负责记载我的言行,原来就是今天我要干的这种事。
我好奇之心又发作了,想要看看那生死簿上写的是些什么?为什么小小的一只笔会有那么大的威力?
古人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真是不看则已,看后怵目惊心,令我整个人生的理念,都起了“化学变化”。
我立刻下了决心,不论如何,向父亲叩头都可以,一定要利用各种特权,助我脱离这个是非之地!
那本本子上,密密麻麻地有很多不同人的笔迹,显然是集体创作。其中任一句话都足以致人死地,使人永世不得翻身。
我们队上有“老士官”十来个人,都是早年从军,随政府来台。迄今犹是孤家寡人,无亲无故,以部队为家。人心人性,古今皆然,他们把青春都献给了国家,现在步入中年,来日不多,难免有时会回忆儿时,或叹吁未来。然而这些事情在有意的渲染下,只要换上几个字眼,在当时的高压统治下,立刻成了滔天罪行!
而今仅凭记忆中的印象,略举数例。其中略去了人名和时地,并将文字简化:
“毁谤元首:有反叛性,危险人物,应随时隔离。”
“私下批评长官:有反叛性,其人危险,应隔离。”
“发牢骚:思想有问题,危险,应隔离。”
“想家:思想不稳定,危险倾向,应隔离。”
“想要儿女:思想不稳定,危险倾向。”
“打架:危险人物,应隔离。”
“青年党员:危险人物,应隔离。”
“说梦话:心理不正常,有危险倾向,应隔离。”
“吃菜太多:自私自利,需要再教育。”
“工作不力:思想不正确。”
有一位士官,曾自杀两次皆未成功,他的记载是:
“危险份子:不怕死,应随时隔离。”
“应隔离”的意思是说,当大人物来巡视时,应把他关起来,以防危险。部队上的严格要求是有必要的,但为了表示负责而到吹毛求疵的地步,那就太过分了。
这种记录终生如影随形,当事人到哪里,资料就跟到那里。那些记录有的可能只是当事人一时无心之言,甚至有些分明是记录者的主观意见,但白纸写上黑字后,便成了永远无从洗刷的污点。
尤其是那位青年党员,在我们民主、自由的国家中,为什么会被视为危险人物呢?记得在师大附中时,我所敬爱的导师萧辉楷先生,也因为是青年党而被迫离校,害得我们全班四五十个无辜的青年学子,在心理以及学业上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而其中受害最深的,正是我这个如今负责“思想”的干事。
如果青年党不合法,国家可以明令取缔,如果我们不标榜民主自由,参与其它党派的,也不妨格杀勿论。既然要设立几个“花瓶政党”,以显示橱窗式民主,偏偏私下又对丝毫起不了作用的青年党员戕贼迫害,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从不关心政治,这时却对青年党产生了兴趣,特别找了这位士官一谈。
他姓章,年纪比我约大十多岁,但已两霜飞白,满脸皱纹,显得出奇的苍老。他拘谨地进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