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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是人类透过感官及主观意识所认知的现象,并经过当前环境的客观印证,且为同时代的人共同的认知。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知识原本就是宇宙的架构,不过借用概念为载体,透过时、空,以供人类认知及应用。
而人呢?在历经了困惑惶恐,好不容易展露头角,自以为君临万邦之际,一旦发现时代的舞台上,已被七彩斑斓的激光光所占满。人不仅不是主角,在骚乱忙碌的布景更迭中,人连陪衬的地位都模糊了。
知识历经了数十万年的积累传播,一旦时机成熟,它立即跃为进化的主流,在宇宙中无限地延伸、扩展。各种新的观念、技术不停地推陈出新、争奇斗艳。知识不仅是宇宙力量的主宰,也是人类存亡、兴衰的原动力。它彷佛高挂在天空的太阳神战车,拖着人类,高速的向不可知的未来飞驶。
知识普及了,世界改变了,事物的变化有如重力加速度一般,随着时间的平方值急速累进。每每在人们还没有认清它的真实面目,还来不及对它作出正确评估之前,新的事物又继续不断地滋生。
人追求知识的原意,是要明确地了解这个世界。可是就像追求异性一般,认识越多,了解反而越少。在物质文明鼎盛的二十世纪,知识经过了科学技术的洗礼,分工日益精密,已不再是人类所能理解,更非人类所能控制的了。
在千万年的演进过程中,人类早已适应了变化缓慢、稳定的环境。以往的人,一生之中岁月往复,四季依旧,社会的步履有如山岳的风蚀,细微得无从察觉。任何人只要在青少年时期学到一些做人处世的观念和技术; 就足够其终生应用而有余。
到了这个知识爆炸时代,人仍然是人,而环境却发生了史无前例的急剧改变。因此,凡是在早年有所成就,志得意满,或者不愿继续学习以资适应的人,往往会被现实遗弃,永远停滞在过去自我迷恋的岁月里。
中国是个文化古国,几千年来,曾经有无数的圣贤才智之士,把经验汇聚为实用的体系。举凡人类社会生活行为,钜细靡遗,都明定了详尽的遵行准则。在这个传统下,人人墨守成规,不求进取。整个社会在划一的步伐下,安定和谐。在十九世纪之前,仍然巍峨屹立在世界舞台上。
假定人类到今天还只算是“中年”的话,中国可以说是“少年得志”,人们陶醉在过去光辉的历史里,自大自满。谁知新时代遽然到来,随即面临了各种未知的挑战,原来所依凭的金科玉律完全与客观现实脱节。在这种情形下,既不能扬弃固有传统,又无力开创崭新的局面,以至于新旧之间产生了严重的矛盾冲突,人不知何去何从。
个人不过是大环境的缩影,我的父亲承袭了中国传统,却不幸生长在这个新时代。而且也是在少年得志的际遇下,自负自傲,目中无人。他有着传统“读书人”所具有的清廉正直操守,也有士大夫不恤下情的习性。他自知跟不上时代的脚步,却又保守固执,坚持己见。终其一生,以不变应万变,永远与现实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根据族谱,我们是宋儒朱熹之后,明朝张献忠乱起,先祖聪一公由安徽婺源迁居湖北黄冈西乡(黄冈又名邾县,传为周武王封侯之地,后人去“邑”为“朱”,遂成朱姓)。父亲是第十九代,为“万”字辈,这是依传统族谱之“辈名”所定:
聪寿元文允,金廷守自光;继国承天庆,丰功泽“万”邦。
逢时明大道,秉义启忠良;纯仁钟懿宪,长发世恒昌。
举凡用做族系辈名的诗,既要用吉祥的字汇,且不可重复,又要有意义,以激励子孙向上。中国的社会就维系在这种重视家世、代代薪火相传的精神上。这种精神并与汉字的特色紧密结合,形成了一种不可分割的情结。
父亲生于一八九一年(民国前二十年),名万荫,字怀冰。
祖父早逝,又无恒产,家境非常清寒,因为父亲自幼喜好读书,曾受同乡望族周氏接济助读,后娶周家女为妻,是为我之“大娘”。大娘生一子二女,子名邦保,长女名众生,次女名敏生,都较我年长甚多。
父亲十七岁就读“汉黄德师范学校”时,参加了同盟会。辛亥首义,策名学生军,司城防巡逻及库藏守卫。民国二年,以公费考入保定军校第四期就读。
民国成立之初,各地军阀割据,内战频仍,兵马倥偬,而全国仅有保定军校一所国立的军事大学。在黄埔军校取代其地位之前,保定毕业生一直是天之骄子,军权在握,叱咤风云。父亲在民国十四年参与北伐,任总司令部参谋处上校科长,十九年为湖北省民政厅长。这时年岁方轻,而功名事业一帆风顺,心骄气傲,不可方物。
民国二十年,先总统蒋公主持南昌行营,父亲任第四厅厅长,主管情报及先总统之行事日程,权倾一时。当时政学系之首脑杨永泰、江西省主席熊式辉等,为了扩展政治势力范围,极力拉拢父亲加盟。然而父亲怀抱着满腔“国家理想”,兼以出身军旅,不悉政情,反而规劝杨永泰等人以服务国家为要,不应结党营私。
杨永泰为我国近代史上最工心计之政客,父亲严词峻拒后,他一面表示敬佩,一面向先总统蒋公进言,认为父亲是个人才,理应重用,并推荐其兼任江西省民政厅长,先总统欣然同意。不久,杨又进言总统,表示父亲能力卓越,江西倚重极深,希能专任民政厅长。时正值国内党争昌炽,先总统为了安抚各界,遂免除了父亲第四厅厅长之职。
在官职上,民政厅较行营第四厅为高,然而中国向以人治为主,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南昌行辕是当时的权力核心,尤以第四厅在职责上最接近先总统。不论何人,要面谒先总统,必先通过此关。父亲为人耿直,不假词色,为此树敌甚多,一旦远离君侧,前途自是堪虞。
待父亲查知系杨永泰调虎离山之计时,命令已然布达,在杨氏蓄意阻挠下,父亲累次想面见先总统,禀报解释均不得逞。父亲怒不可遏,竟不自量力,愤然挂冠而去。先总统生平最忌部属之不忠,为此,在父亲之档案上批示“永不录用”。
父亲官场失意之余,遂西行游览苏杭风光,途经江苏溧阳,买了一位年方十八的贫家女汪氏为妾,并携回家乡,这位贫家女便是我的生母。
当时三妻四妾乃社会所容许的风习,父亲除了大房周氏外,还有二房桂氏。桂氏为贵州某一名门闺秀,生了三女,为宁生、汉生、雨生。父亲常年在外,大家庭中争宠夺权,时起勃溪。我的母亲无钱无势,无亲无友,地位低贱; 以致沦为仆役。
世态炎凉,为了生存,无人不设法攀龙附凤,排除异己,故而弱者永远是残酷现实的贡品。母亲受尽欺凌,唯有忍气吞声,每日以泪洗面。不久即因“呕气伤肝”,体弱操劳而罹患肺病,直到弃世,始终没有康复。
民国二十一年,母亲生一女,名峨生。在过去传统家庭中,不论妻妾,不生男儿就得不到应有之地位。此时又因父亲失去上欢,无人敢于任用。贺国光掌四川省政,多次举荐父亲,皆为先总统所拒。家人更怪罪母亲,认系不祥之祸水,境遇不堪想象。
在保定军校第八期时,父亲为学校助教,曾担任陈诚之分队长,彼此相知甚深。民二十四年,陈诚任陆军整理处处长,特向先总统竭力担保,父亲始得出任副处长。此后数十年间,父亲始终与陈诚保持着部属及相知至友的特殊关系。
民国二十六年,抗日圣战开始,父亲调任第九十七军军长,并兼河北省民政厅长及冀察战区政治部主任。七七抗日圣战方起,我于十月呱呱落地。父亲原来期望大哥之出生得以“邦保”,战事既起; 遂将我命名为“邦复”。由于生了男孩,母亲才算在家庭中有了地位,人情冷暖之余,朋友也多了起来。
在记忆中,有许多亲友常说我呆头呆脑,尤其是母亲,她总担心我会成为白痴。原因是在我三岁时,有一个勤务兵突然良心发现,坦承受到唆使,常喂我吃朱砂。传说吃了朱砂后神智受损,人会变得痴呆。父亲知道后,为了避免家庭纠纷,训令母亲带着峨姐及我北上,到太行山军营居住,同时并邀了舅舅汪泰荣同行。
在军旅中,父亲曾着《孙子十三篇阵中笺释》,于民国二十七年出版,并被选定为国军指定教材。当时在太行山战区除父亲所率之九十七军外,尚有共军朱德、刘伯承之部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