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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之旅-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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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过世后,不只是病床上少了一个影子而已,少的是一份家人凝聚的力量,一个平衡调和的重心。家里一片冷清,父亲挂着一副严肃的面孔,经常把自己关在房中。映斗与敏姐的斗争变成了冷战,从此吵闹之声也消逝无踪。
  失去了母亲的庇护,才知道平安的生活珍贵难得,绝非理所当然。再没有人关怀我,欢笑、温馨成为空谷足音。以十三岁的稚龄,自己照顾自己,衣食住行样样都短缺不足。风刮过来,寒得刺骨,雨淋下来,浑身透湿。饱一餐,饿一餐,从来无人闻问。即使生了病,也是一天拖一天,好也罢,不好也罢,直到后来,弄得从头到脚浑身没有一处正常。而且拖得久了,成为慢性痼疾,以致我终生与病魔奋斗不止。
  除了学校规定的制服外,没有人会想到给我买件衣服,身体一天一天长大,旧制服越来越小。我想了不少办法,发觉若把裤管剪开一点,就勉强能绷在腿上。但是一到学校,教官却说我是太保。衣服破了,我设法用铁丝给连起来,每次女佣洗衣服,便咒骂不已。我干脆不交给她洗了,直穿到每件衣服都发出油亮亮的乌光。
  母亲在时,卧病在床,自顾不暇,而我又懒又不懂事,一直把洗澡与刷牙视为苦事。现在正好无人闻问,我乐得每天过盥洗室而不入,弄得身上又脏又臭,家人见惯不怪,习以为常。有一次家中来了个生客,在屋中东闻西闻,一口咬定说屋子里有死耗子的气味。我们把屋里翻了个遍,谁都想不到会是只“活耗子”。
  台湾雨量特多,尤其在台风季节,没有哪一天我身上干过。因为我没有雨衣或雨伞,又从来不敢向父亲要什么,父亲一向有人侍候,出入有车,他从来不明白生活中怎么会缺这缺那。我只要一开口,他就认定是我不知爱惜,不是弄坏了就是弄丢了。虽然这也经常是原因之一,但是等到父亲“机会教育”完了,又忙于他的公事,一切又都置之脑后。这种固定程序一再循环不已,既然要不到,我何必自讨骂挨?
  淋雨成了习惯,仗着年轻,反倒喜欢那种冰凉的刺激。特别是暑假时,天气又热又闷,一碰到下大雨,我就坐在防空洞上。顶头有个突出的漏水槽,雨大时,那股激流宛似一道飞瀑狂泻而下,恰好冲在我头上,顿感痛快淋漓。过了些时,我常觉得头皮发痒,抓起来感到非常怪异,彷佛隔了层什么东西似的。直到理发时,理发师在我头上揭起一张薄膜,才知道是在防空洞上享受时,屋顶脏水冲刷下来,长时期积累而成的污垢。
  那时年纪轻,什么都不觉得,然而病因已种,后来我终生都受到皮肤病及气管炎侵扰,任何药物皆不能根治。由十六岁起,曾有十年之久,我颈上长了顽癣,电疗、烧皮、贴狗皮膏药、服抗生素……,一切方法都用尽了,弄得又脏又臭,就是好不了。又因从未刷牙,常闹牙病,到后来补了四颗,拔了四颗,年纪轻轻就齿牙动摇。
  然而当时最糟的还是肚子,每天早上天一亮,我就开溜到学校去了。因为敏姐会赶在父亲起床之前,大声朗读英文,她读的永远是同一段。但父亲不懂,一听到她读书,便骂我不争气,也逼我去读。为什么一定要读英文呢?我恨英文,又不愿做假,只好开溜。
  早饭不吃没关系,中午是自备便当,如果前一天有剩菜还好,没有,就只好带白饭。再如果我起晚了,一听到父亲的叫声,我宁愿不带,背了书包就走。由于早饭没吃,午饭没有,常在饿了一天之余,一回家便到厨房中,不论生熟先塞个够。到了晚餐时,按父亲的规矩,吃饭是要定时定量,吃少了也要挨骂,所以我又撑得死胀。
  师大附中有很多遗族学生,他们无爹无娘,但却有个“大家长”蒋总统作靠山。我非常羡慕他们,不仅自由自在,而且吃的穿的样样都比我强。有时我真恨不得自己也是“遗族”,甚至打算离家出走,做个乞丐也心甘情愿。
  在家里,我正是只活耗子,不仅怕父亲,怕敏姐,连妹妹我都怕。我常常提醒自己,母亲曾吩咐我照顾她。可是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父亲把她当作心肝宝贝,客人来,她躺在父亲怀里;父亲出去应酬,她也随着前后飞舞。尽管父亲也很少买衣物给她,但是客看主面,父亲是陈诚面前的红人,来客为了讨好父亲,要巴结就得先投其所好。因此她的新衣、新玩具从没有断过,至于我,客人连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的都不多。
  我嫉妒,我忿忿不平。孩子们在一起玩耍,总难免有争吵,妹妹动不动就向父亲告状,而我总是以挨打终场。最后我学乖了,尽量躲开她,躲开所有的人。幸而父亲太忙,我们全家见面只限于晚餐的十几分钟,熬过了那段提心吊胆的紧要关头,我就解脱了,立刻逃避到自己的小天地里。
  我家有四个上房,父亲一间,敏姐和妹妹一间,另外两间则住着投奔父亲的朋友。一位我没有印象,另一位姓曹,我们称他曹叔叔,为人非常正直,是个标准的道学先生。他也是我的克星,常常逼我读书,而且把我的劣行一五一十地告诉父亲。
  此外还有在车库旁加盖的两间下房,分别由映斗及佣人占用。所以我只好睡在客厅里,就在饭桌上做功课。那时家中牌局很多,父亲由反对进而旁观,最后成了领衔主角。
  一到打牌,我立刻开溜,我有个“秘窟”,是车库外搭建的“防空洞”,那是政府为了怕共军轰炸,规定大家兴建的。洞里是个横放的水泥圆筒,又阴又湿,谁都不敢进去,正好供我避难。由经验中我知道,只要不露面,不会有人突然想到我的。
  尽管如此,我挨打的机率还是很高。父亲只打头,他惯用反手,四个指节一敲下去,我的头上立刻冒出一排小丘。那时的中学生一律要剃光头,每次的战果在学校都为我带来许多羞辱。为了掩饰,下课时我常把红色的童军领巾包在头上,大玩“红巾贼”追逐的游戏。
  最初同学们围观我濯濯童山上的突起时,确令我难过异常。渐渐习惯了以后,哪天头上没有新的成绩,得不到大家的关心,倒反而使我觉得备受冷落。所以在潜意识中,总想找个机会挨顿打,在心灵的慰藉与肉体的折磨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我们班上只有三个女生,有一位叫马湘君,由于自惭形秽,我从来没有面对面地看清楚她的容貌,但却偷偷地仰慕着。祗缘在一次满头累累的伤痕下,我瞥见她投过一道充满同情与怜悯的目光,那是任何人都能体会的母性情操。剎时一股暖流由脚心浮上面颊,我红着脸,逃到厕所,任凭泪水滚滚畅流。
  那一剎,我突然想到峨姐,这是自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如果她还在世,我的遭遇也不至于这般不堪。当然,这些假设完全不能成立,可是另一个期望却油然而生。马湘君很可能就是峨姐的化身,至少,在心底我把她当作我的庇护神。
  除了英文外,我的功课并不算差,我最喜欢代数,只要按照一定的方法推理下去,就能得到正确的结果。只是我很粗心,又过于有把握。任何题目我都会解,但答案却常是错的。老师每次都对我的考卷摇头,说:
  “朱邦复,你叫我怎么打分数?说计算过程,你都对,而且常有创意。可是答案却错得离谱,为什么呢?”
  等我知道为什么时,学习的时机已经过了。在学习过程中,首先是了解,然后要不断的反复练习,将所知的化为直觉反应。除非有直觉反应的辅助,大脑中枢不可能同时处理两个以上的问题。当大脑在处理一个问题时,浅层记忆区必须调用一些相关的资料,这时原来暂存的其它问题,便自动地被清除了。如果我们勉强地将各种问题都记住,则在考虑问题的同时,随时都得分心回忆,这样一来便造成极重的负荷。
  如果浅层记忆神经的负荷太重,就容易疲劳。一疲劳,大脑功能就降低,容易产生“错误”。如果强迫它继续工作,生理的本能会提供一种信息,以防止器官因过度疲劳而造成伤害。这种讯息对人的心理而言,便是所谓的“痛苦”。人都厌恶痛苦,因而直觉地排斥思考,连带着对所思考的问题失去了兴趣。
  年轻人最大的弊病,就是自以为懂就够了,不喜欢反复的练习。不练习,直觉反应就不能形成。一到处理问题时,不是顾此失彼,就是茫无头绪,无从着手。
  因为家里的环境与气氛,使得我只能躲躲藏藏。学校的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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