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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我应该先通知“校对间”,告诉他们有个三十万字的急件,而且是小说。校对间一得知消息,立刻开始组织,要找谁?谁去找?等等。
第三步就是美工完稿,因为是书籍,这部分该由楼下的小组负责。我下去通知,他们即按照编辑部所规定的格式,先将封面、标条、页码等,预先贴在一大张透明压克力上,到时只要取得印制的“大样”,即可组版。
一切准备妥当,米朗达也来了,我向他报告后,他笑着说:
“看来我该退位了。”
上午十点不到,打字间的“校对稿”送来了一部分,约有五十页。我立刻送校对间,他们已经安排好,一拿到稿子,便两人一组,一读一校起来。
上午十二时,第一份大样已印妥,我再送到楼下,立刻“制版”。所谓的制版,实际上是将原稿照相成为正片,印在一大张透明的“赛璐璐”版上。版上格式页码等皆已印妥,只待美工人员对准各版的“十字”标记,贴在全开的母版上即可。
下午四时许,制版全部完毕,我再送到“印刷部”,直到负责人签收完毕,我才松了一口气,对印刷部的头头说:
“晚上八点上市,看你的啰!”
公司五点半下班,吃过晚饭,我开车到离公司最近的一个书摊前等候,要看看八点钟这本书上市的情景。
其实,还没有到八点,一部公司的大卡车就轰轰隆隆地由远而近地驶来,眼看车子快到书摊前了,速度却一点也没有减慢。我见到车尾有个人,双手拉着一根铁链,脚下躺着一捆书。就在车子开过书摊当儿,猛然听到喇叭一声长鸣,随见那人用脚一蹬,书已落地。书摊上的人把那捆书捡起,我过去一看,一点不错,正是那本书!
这才是知识时代!谁都知道知识就是力量,应如何把知识转成力量呢?第一步一定要使知识成为多数人熟悉的工具,因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能仅有少数的知识特权份子,否则大多数的人就会成为少数人的奴隶。
如何能使知识成为多数人使用的工具呢?想要获得知识,必须先投入时间精力。基于人性的特质,人做了投资就期望有所回收。唯有使知识本身具有价值,一旦人们可以借着知识获利,知识才会受到重视。
知识的价值有两种,一是知识的实用价值,这点自是毋庸置疑。然而,个人生存的时空都受到限制,个人拥有的知识,其功效也必然有限。若能将知识转化为商品,亦即将知识记载下来,印刷成书,则人人皆可经由阅读而获得知识。而将知识记载成书的知识拥有者,亦能透过大量的行销而获得利益,这是知识的传播价值。
最后,最重要的根本问题浮上了台面,如果出版印刷的效率不高,上述的理想便是一场空话,窒碍难行!
从那时起,我下了不少功夫,彻底检讨问题所在,最后发现中文印刷的瓶颈完全在中文文字的检索系统上。我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在学校读书时,最怕的便是查中文字典,十次总有八次不知从何查起。原因就在于中文没有“序位”的观念,至少,还没有人建立起中文的序位来。
拚音文字如英文,由于字母只有廿六个,其序位很容易记忆,再依照每个字母的前后关系来定顺序,则每一个由字母所组成的字汇,都有绝对的顺序。中文却不然,文字太多是因素之一,而文字自图形蜕变而来,虽然表意能力较强,但却难以归类。不仅在字典中的顺序很难排列,在排版时,由于铅字的检索全靠工人的死记,效率也低落不彰。
我相信只要有了中文文字的序列,其它的作业过程都可以迎刃而解。于是,我下定决心,如果找不到一种理想的解决方法,绝不停止。
在巴西,中文参考资料少得可怜,我仅能凭自己所知的文字,一一分析。我认为字母式的打字机键盘,几乎已经成为国际标准,中文文字序列绝不应该标新立异。另行设计不仅违背经济原则,也将导致未来沟通及兼容的困难。此外,在使用的过程中,数字以及各种符号之重要性不下于文字,所以也不应随意占用。在这些条件的限制下,键盘上所能提供给中文编排序列的用键,仅限于廿六个字母键而已。
这是史无前例的挑战,好在我无视成败,不计己身的利害,心安理得地思考研究,每天不断地在文字间推敲,坦然无碍。
经过了几个月的摸索,只用一两千个字为例,我已经找到一种规则,可以用廿六个字母编码。虽然中文文字有几万个之多,但在目前因陋就简的环境下,已经有了一点收获,我确信只要继续努力下去,不难获得理想的结果。
人只要有了一个长处,相对的也就有了一个短处,我知道得很清楚,可是自己无法改善。后来习惯了,只好自我安慰,能有一个长处已经不错了,人哪能十全十美呢?好在我也明白,我的缺点必须想办法弥补,否则得不偿失,原来具备的优点等于没有。
我的长处是反应快、想得远。缺点就是处理得马虎,细处照料不到。在处理细部事务时,就会自然而然的,再把细部放大。结果就失去了原来处理细部的目的,转而又把细部当作主体,使得问题越来越复杂。
我一直希望有个人能帮我处理细节,那我便能大刀阔斧、全力冲刺。可是谈何容易,有谁会愿意替我做这些收尾的工作呢?
就以对中文的研究而言,我发现有无数种编码方式,任意采用某一种字序,把文字分别排列,都可以达到一定的效果。因为我想得太快,所以强迫自己每次只能用其中一种方法,把所有的文字重头到尾排列一次。甚至于还得把其它不同的方法都排列出来,然后再根据这些客观的证据,求得最理想的方式。
不幸,我就是做不到。因为每当我按耐着性子,一个一个字地整理时,还没做到十分之一,我就又想到一种更好的方法。当然,在那时我的确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新方法绝对要比旧的来得好。可是,旧的方法还没有机会全部测试,又怎知没有可取之处呢?
这是自命“聪明人”最大的缺点,就像一部飞快的跑车,必须要有一条笔直而平坦的跑道。在现实的人生中,哪里去找条现成的跑道呢?如果有,恐怕也早已车满为患了。
不论如何,好在“心定”在先,改也好,不改也好,我每天一有空就做。不求急功,不求近利,无为而为。脑筋动得多了,自然而然就有一种力量油然而生,这种力量就是“潜意识”的判断力。人的意识行为需要人“有意”的驱使才能运作。唯有在养成习惯后,才能化为潜意识行为。潜意识是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的,不必指挥,不需控制,经常自动自发地、根据已经习惯的过程,充分发挥。
十几年后,当我完成了很多令人不可思议的计划,经常就有人问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有那些想法的。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如果一定要找点蛛丝马迹的话,我想在巴西编中文码的这一段时间,因为心止如水,一切观念遂日渐成型。
可惜的是在这段摸索期间,我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和资料,因为想的比做的多。加以我对自己有信心,知道随时可以想到某种方法,用来解决某种问题。而且我也认为好的还在后面。既然如此,记它作啥?
在我的印象中,当时我有个理想,就是要把中国文字的几个优点统一浓缩在一种结构中。换句话说,就是要找到一种“百宝囊”,有什么放什么。这是我看太多武侠小说的结果,蜀山中的剑仙,人人都有这种百宝囊,可以纳须弥山于芥子中。只有这样,像我这种懒人才可以什么都不带,而一应俱有。
中国文字有哪些优点呢?第一是见图识字,中文宛似纸上电影,其表现的手法与电影上的“蒙太奇”如出一辙。顺着文字的先后顺序,从一个大的范围渐渐缩小,以界定所要表达的意义。这种表达方式虽然不够精确,却远比精确有效得多。
语言原本就不是为了追求精确,“精确”是人所假定的观念,宇宙中根本不存有精确之性质。比如说,“一个人”这三个字,应如何以精确的观念去认知?不错,其中必有一个身体,那是不是也包括人所穿的衣服呢?除了身体外,是否还涉及人的一切经验?而“一个人”并非指“某个人”,这又该从何精确区分?
宇宙万象变化万端,要想了解,唯有采用“以简驭繁”的策略,用最简单的文字符号,将各种异同的事象,直截了当地界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