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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老常把刀放在地上,伸了血手打开小包袱,见里边有两个银元,还有几小串铜钱。
老常摇着头道:〃兄弟媳妇呀,还差点儿。〃
高玉珍一伸手把耳环从耳垂子上揪下,又把镯子从腕子上抹下来,往小包袱上一扔,问:〃够不够?〃
老常把镯子拿起来对着太阳照照看了成色,眉开眼笑地说:〃够了够了,还是兄弟媳妇爽气。〃又伸了两个血指头从小包袱里夹出一个耳环来,向高艺珍递过去说,〃今日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哈哈,这就算咱老常一点心意,你收下。〃又转身拍拍垂头丧气的韩复榘肩膀,〃你小子有福,找了个好媳妇。〃
韩复榘挥着手不耐烦地说:〃走,走,快走!没见过你这么不仗义的玩意儿!〃
老常却俯到韩复榘的耳朵边上,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兄弟,咱们的账是结了,可你还得伺候着,白七指也要来讨钱呢。看在兄弟的分儿上,我才给你透个信儿。〃
众人耳朵里听得真真的,一时全都变了脸色。
在这十里八乡,三岁小孩也知道白七指的名儿。这人是个好赌不要命的泼皮,年轻时有一回下场去赌,输了个精光,与对手杠起火来,一咬牙把自己的小指头押了上去,输了,二话没说,自个儿一刀便剁了下来。押上大拇指再赌,又输了,眼也不眨一眨,又一刀斩下来。押上中指再赌,就这么连切了三个指头!切下的指头血糊糊并排放在桌子上,白七指手上滴滴答答流着血,桌面都成了红色,却依旧笑哈哈的,接着赌!这倒把一块儿赌的刘有子吓得当场拉了一裤裆,还落下个拉尿不觉的病根儿。就是从那天起,白七指得了这个绰号,也在这地界成了不带钩的蝎子,没人敢招惹。
韩复榘的脸儿顿时没了血色,呆在了那里。
〃哈哈。〃老常又拍拍韩复榘的肩膀,转身走了,到了门口时,从腰里掏出个物件往院子里一扔,说,〃娘的,糟蹋了衣裳。〃
众人细看,却是一个猪尿泡正往外流红水,这才明白适才老常装神弄鬼骗了大伙儿,几个后生暴跳起来,寻家什要真给老常开膛放血,老常却脚不点地,一溜烟没了影子。
三、离家投军
天黑了,客人散了,宴席撤了,韩家清静下来。
在院子里转了半晌,韩复榘硬着头皮进了爹娘屋里,让爹娘兄长劈头盖脸数落了半天,才耷拉着脑袋出来。来到自家屋门前,又臊又愧,不好意思进门,便在台阶上圪蹴下来。一会儿,爹娘兄弟都吹灯睡了,韩复榘窝在那儿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想想老常上门讨账的事,觉得脑袋瓜插进了裤裆里,往后没脸见人了。又寻思白七指这活阎王也要来催债,怕是要出人命,心里更像揣个兔子扑通乱跳。
白七指是有名的心狠手辣,在牌桌上输了从不欠债,赢了也不大逼人。可有一样,只要他开口要债,你就得立马还钱,不然一翻脸六亲不认。老常有一回喝多了给韩复榘露过一件事儿:西台山的王旺财欠了白七指一笔赌债,当时白七指哈哈一笑没说什么。过了半年,王旺财还当这码事一风吹了呢,白七指开口讨要了。王旺财那时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便想脚下抹油开溜,让白七指在蝎虎岭截住了。白七指刨个坑,像栽萝卜一般把王旺财竖着栽到里边,土一直埋到王旺财的脖子,只把脑袋瓜露在外头。王旺财脸憋成了紫茄子,不住声地求饶。白七指也不说话,趴在地上给王旺财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抡了镐照准王旺财脑瓜正中就是一下,王旺财头上一股血扑地喷到半空里……王旺财是个光棍儿,不见了踪影也没人寻摸查问,事儿就这么不动不惊地过去了。老常说,白七指玩的那招儿叫〃天女散花〃!
想到这儿,韩复榘突然觉得自己的脑门儿也疼了起来。
这时,一弯月牙冷冷地挂在头上,村里静悄悄的,只有远近的狗儿不时叫唤几声。一阵风吹过,韩复榘脊梁骨一阵发凉。
手里没钱,脚下无路,硬不得,软不得,走不得,住不得,又急,又恨,又烦,又恼。韩复榘觉得自己成了磨道里拉磨的驴,蒙着眼不住地转圈圈儿,却又不知道往哪儿走,什么时候才停下。
猛不丁,他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一年前,有一次进城去赌,听人说城西来了一个算命的瞎子,本事极是高强,出口十拿九稳,几个人便跟了白七指跑去凑热闹。在城西门牌坊那里见了那瞎子,那人在路旁盘腿坐着,瘦得三根骨头挑个脑袋,眼窝只是两个黑黑的窟窿,几根山羊胡子翘着,身旁挑个幌子,上写〃无眼偏看相,出手知吉凶〃。
白七指上前先算,对瞎子说:〃先把话说到头里,你要是云山雾罩说疯话,别怪咱把你掀到茅坑里吃屎。〃
那瞎子脸上一丝儿表情也没有,道:〃来吧。〃
瞎子双手抚了白七指的脑袋像摸西瓜一般摸了一圈,说:〃你这人有点儿财运,可命里却是大眼筛子盛水,划拉得不少,临了一个子儿也留不住。〃
白七指愣了一愣,猛地一拍大腿说:〃我的娘,可不是么!我成天价赌,钱从手里过了多少呀,如今他娘的都不知到哪儿去了,不是大眼筛子漏个精光又是啥?〃
瞎子又给老常摸了,脸上露了不屑的神色说,道:〃骡子。〃
众人大笑。这老常顶个男人的皮,却没有卵子,听说是小时候让狗咬了去,当然不能生养,正如骡子一般。众人对瞎子更是佩服。
韩复榘第三个伸过脑袋,瞎子先是草草一摸,突然停了手,咦了一声,脸上换了郑重神色,又细细地摸过一遍,才道:〃这不是个一般人物,是个握刀把子的。〃
众人停了嬉笑,韩复榘问:〃握什么刀把子?〃
白七指酸溜溜地问:〃是不是干杀猪的营生?〃
瞎子又仔细摸了一番,方道:〃这爷们不俗,天庭高耸,重颐丰颌,山根有骨直上头顶,两耳贴脑,五岳相朝……贵相也,日后定有大出息。〃
这事儿过了,众人也就忘了,倒是韩复榘把瞎子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常常寻思,握刀把子的自然是薛仁贵、常遇春一般人物。
眼下不知怎么又想起这事儿来,韩复榘着实有些丧气。心中暗骂:握什么鸟刀把子?全是瞎子满嘴胡咧咧!什么贵相?我他娘的就是一头驴,一头走投无路的驴!
一直到了半夜,韩复榘估摸媳妇睡了,方蹑手蹑脚推门进了新房。
房里的蜡烛还亮着,炕上,新媳妇正面朝墙盘腿坐着一动不动。
韩复榘低了头,在炕沿前站了,一肚子对媳妇的感激,却不知从哪儿开口。
过了半晌,高艺珍转过头来,说:〃在院里站半宿了,还想在屋里也站半宿呀?〃
韩复榘看得分明,高艺珍腮上挂满了泪珠儿。
〃大姐。〃韩复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韩复榘是王八蛋,我对不住你。〃
高艺珍抽抽搭搭哭道:〃你这是弄的哪一出呀?往后日子怎么过哟?〃
高艺珍高不成低不就,挑来拣去,没有看上眼的。临了这门亲事,爹把韩复榘夸得像朵花似的,高艺珍才应承下来。进了韩家,见韩复榘长相倒也齐整,放下心来,只是兜头碰上这桩事,凉了半截。想想一脚迈进这门里,便成了人家媳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上刀山下油锅都得随着,要是男人不争气,这一辈子便毁了。又恼又恨又没法子,泪珠儿像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韩复榘说:〃都怨我,让你受了连累。往后我改,要是改不了,你拿刀剁我手指头。〃
高艺珍问:〃那个老常说的事该怎么办呀?〃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自有办法。〃韩复榘心上发虚,嘴上却是硬硬的。
高艺珍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下的韩复榘,说:〃快起来吧,哪儿有给媳妇儿下跪的?〃
韩复榘伸手把媳妇儿拉到炕沿坐正了,说:〃这有啥?凭你今日的恩情,给你磕个头也没啥,你当得起。〃
说着,板板正正地磕下头去。
高艺珍红了脸,扑地笑出声来,伸手去拉韩复榘。韩复榘就势拉住了媳妇的胳膊说:〃大姐,我对着玉皇大帝起个誓,要是不让你过上好日子,我韩复榘叫狗啃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吹灯上炕,新婚夫妻自然做些该做的事儿,一番行动过后,两人自然又亲近恩爱了许多。
韩复榘刚迷糊过去,便听到门外锣鼓家什不住点地响起来,身子不由自主悠悠飘出门去,只见门口站了一队小卒,个个身披铠甲,手持长枪,与戏里一般打扮。看他来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