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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就《大学》分析一下。这是朱熹精心改造过的本子,不是汉朝儒生整理
出来的一篇文章原样,但文本的基本内容未变。为什么先有二程,后有朱熹,看
中《礼记》中的《大学》、《中庸》这两篇,摘出来加以改造,重新解说,用来
补充《论语》和《孟子》?这里面有什么奥妙?《中庸》内容是另一问题。现在
先问:《大学》补了孔、孟缺的什么,值得朱熹这么重视?南宋后期,十二世纪,
蒙古族即将席卷全国统一天下(一二七九)的时期,朱熹的全部思想和著作的中
心,他所最焦急的大问题,甚至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确的,究竟是什么?这能不能
从考察《四书》,尤其是《大学》这部“初学入德之门”即基本必读书里找得出
来?
历史已成过去。隔了八百年,今天一眼就可以看出,当时各族、各地经济已
发展,人民生活及思想的要求,包括西部一些民族地区在内,是不能再忍受继续
分裂,而要求一个统一的“天下”,使物质和精神的产品得以内外广泛流通,获
得更大发展。当时水运、陆运、城市工商业都已兴盛,南宋都城临安(杭州)已
成为“销金锅”,俗文化大大抬头。北方辽、金的首都北京也差不多。城市繁荣
一方面说明对乡村剥削的加剧,另一方面也说明乡村生产的可供剥削的物资的增
长。这和元末、明末的情景类似,但经济榨取和政治压迫情况有所不同。因此,
分裂趋于一统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这情景又类似秦以前的战国末期。蒙古太
祖元年是1206年,朱熹死后仅六年。以朱熹和他所属的阶级、阶层、集团的眼光
看,当时正是天下必然要复归于治,要“定于一”。怎么治?一统于什么?怎样
看待当前的各国和未来的一统江山和人民?怎样一统?一统后怎样?不一统又怎
样?这就是朱熹抬出讲“修身”直到“治国”、“平天下”的纲领文献《大学》
的背景,已超出了程颐所谓“入德”的范围。朱熹眼中的“德”是“明明德”之
“德”,和程氏兄弟所理解的意义不见得完全一样。因此,朱熹强调“道统”,
修改《通鉴》为《纲目》,仿《春秋》,标“正统”。这些都是为了回答时代主
题,即主要共同问题。朱、陆之争,尤其是朱对陈亮的“王霸义利”之辩,都是
由此而来。宋朝廷禁朱熹“伪学”,说他暗袭“食菜事魔”的民间宗教(承袭袄
教的摩尼教、明教),甚至连《四书》朱注都查禁,虽有诬词,也不无缘由,是
怕他“越位”提出的政纲。由此可见当时回答时代主题时相争之烈,决不可只注
意统治集团的人事纠纷和私人政治斗争的表面现象。
那么《大学》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朱熹特赏,一举而提升到这么高的地
位呢?
下面试略考察《大学》,从结构开始。
要分析《大学》的结构,先得分析《四书》的结构。这四部书是朱熹提出来
和《五经》并列,实际是用以解说《五经》,暗中替换《五经》的。明、清两代
八股文考题都出于《四书》。小学生首先背诵《四书》,要连“朱注”一起背诵。
作应考的“时文”不能脱离朱熹的注。明、清的古文名义上继承唐代韩愈的古文,
其实是和“时文”即八股文对立的,不仅是和骈文对立。但是明代的归有光和清
代的方苞既都是“古文”的提倡者,又都是“时文”的最高峰,甚至他们的八股
文比古文作得也许还好些。归有光评点《史记》,专论文章,是为这两种文体打
下共同基础,两者是通气的。这种评点产生了古文“八大家”的选本,影响到了
小说中“才子书”的评点。从应考文学到通俗文学至少在明、清两代是通气的。
八股文影响了所有读书人。“代圣人立言”暗中几乎主宰一切。《四书》在思想
上和文体上从元代到清代统治了文人整整六百年之久(一三一三——一九一二)。
《四书》之中,《论语》、《孟子》原已列入《十三经》,只有《大学》和《中
庸》是从《礼记》中抽出来的。朱熹不取《十三经》中的《孝经》,也不选《礼
记》中载孔子语录的《檀弓》等篇,而提高这两篇,编入《四书》,道理何在?
简化来说,《四书》的结构明显是自成一个系统,与《五经》无关。
《论语》——“孔”的言行录。一些思想和行为的原理。第一资料库。
《孟子》——“孟”的言行录。一个政治思想体系。第二资料库。
《大学》——引“诗云”的专论。政治哲学纲领。
《中庸》——引“子曰”的“孔”的言行录加专论。人生观和宇宙观。
再加简化,照朱熹的排列次序:
一、《大学》——政治纲领。二、《中庸》——哲学核心。三、《论语》—
—基本原理。四、《孟子》——思想体系。
按照古代惯例,无论什么新思想都得依傍并引证古圣先贤,最好是利用古书
作注,好比新开店也要用老招牌,不改字号。中国儒家是“言必称尧舜”,其他
家也多半这样标榜祖师爷。外国古代也不是例外。从印度到欧洲古代总要引经据
典,假借名义,改窜古籍,直到“文艺复兴”还要说是“复兴”(再生)。其实
古书的整理和解说往往是已经“脱胎换骨”了。柏拉图的“对话集”中的苏格拉
底已是柏拉图自己了。中国汉代“抄书”整改了一次,宋代“印”又整改了一次。
从朱熹到五四运动的统治思想,或者推广说是社会文化(不仅上层有),可以简
化说为《四书》思想文化。《四书》之中,《论语》和《孟子》是“经”,好比
佛教的“小乘”经和“大乘”经,《大学》和《中庸》好比佛教的“论”,是讲
道理的专著。“礼”好比佛教的“律”,是注重实际应用的规范。《大学》、《
中庸》都出于《礼记》,即关于“礼”的总集。对一般和尚说来,“律”即“礼”
是重于“经”和“论”的,是生活的准则。朱熹在《中庸》前面引程颐的话,标
明这篇是“孔门传授心法”,竟借用宗教语言。他在《大学》前面也引程颐的话,
标明这篇是讲“为学次第”的,而且公然说“论、孟次之”。由此可见这四部书
是经过精心选择而且排了次序的。所谓“入德之门”就是指基础,“为学次第”
就是指纲领。所谓“入德”、“为学”是古人说法,其实就是说思想体系的基础
和纲领。《大学》是最明确的纲领。汉人所传本来只是理论之一支,而且文章系
统还不够严密,未显出重要性;经朱熹一改,一补,一注,成为“宪章”性的经
典。朱熹在篇末再一次指出“在初学尤为当务之急”,不但必要,而且首要,而
且是迫切的要求。“初学”是指入门打基础,好比婴儿的“开口奶”。因此,《
四书》之中首先要弄清楚《大学》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考察《大学》本身的结构。为免冗长,只引朱熹订补的本子分析纲领。
汉代人整理古籍传授弟子可能类似现在整理汉墓及新疆出土的汉简,不过他
们有口头传承且用“今文”写下,应当容易些。《礼记》是戴氏叔侄所辑的本子,
现在只传“小戴”本。他们在汉宣帝时任“博士”(公元前一世纪),所辑的书
应当有不少是断简残篇,因此结构显得有些凌乱。程、朱由此认为“错简”,以
己意重编,加以增补,并未侧节。不论小戴本或朱注本,文本层次可以明显分别
为二。一是引《诗》、《书》、“子日”以及曾子和孟献子的话及解说,二是公
式性质的纲领文句。就思想内容和考证文本说,前者有重要性,但就结构说,可
以着重分析后者即公式。
《大学》中列了两个大公式,出发于一个总公式。开篇第一节,朱熹定为
“经”,其余都作为“传”。这正是文本的明显层次。由此可见主题。
总公式:“大学之道,(一)在明明德,(二)在亲(新)民,(三)在止
于至善。”
公式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
能得。”即:知止→定→静→安→虑→得。
公式二:“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
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
知,致知在格物。”然后倒过来又说一遍:从“物格而后知致”到“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