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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以十万之师攻打襄阳,只得到一个半人。
“是谁呢?臣猜测一个定是朱序。”
“不不,与朱序无关。安公一人,习凿齿半人耳!”
383年,苻坚又派吕光征讨龟兹诸国,去取另一个神器鸠摩罗什。道安极力赞成:罗什学识广博,来后自己正可与之共探玄理。罗什在西域,也早知道安的风范,认为是东方圣人,时常遥相礼拜。可惜的是,山川阻隔,兵慌马乱,当罗什刚到凉州时,道安已到另一个世界,罗什来长安,则是十六年以后的事了。二人如长庚与启明,永不得相见。
道安在长安,住在五重寺中,有徒众数千名,随他弘扬大法。他组织外国僧人伽提婆、昙摩难提、僧伽跋澄诸人,译出经典百万余言。他又常和法和审定音韵文字,详细考核修辞意旨,新译经典,由此得以订正。他仍为诸经做注,但也担心不合于佛的意旨,便发誓道:“若所说的于理不远,愿现瑞相。”不久就梦见白发长眉的梵僧对他说:“君所注经典,于理无误。我不能入涅槃境界,住在西域,当助你弘通经义,可时时为我设食。”道安醒来,便为其设食,从不间断。——后来《十诵律》传到,慧远才知道师傅梦见的是宾头卢。
道安读书文博,善作文章。长安城中,为诗作赋的衣冠子弟,都前来依附。诸人一有重大疑惑,便来请教。蓝田出土一口大鼎,可容二十七斛边上有篆文铭记,无人能识,道安一见便说:“这是古篆书:鲁襄公所铸。”又用隶书写出。有人在集市卖一只结构奇特复杂的容器,苻坚亲自问他,他说:“这是王莽改制,用以统一全国度量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京兆一带传言:“学不师安,义不中难。”
乱世终归是乱世。本来苻坚已将后赵造成的混乱局面收拾得不错,境内百姓富足殷实,四方安定,而疆域也相当广大,东到海边,北连大漠,南与东晋隔江而望,西接龟兹,只有建康一隅尚未征服。苻坚对此很是耿耿于怀,他每每对仆臣说,平定江东,以晋帝为仆射,以谢安为侍中。苻坚弟弟平阳公融、朝臣石越原绍都极力反对,这些人还举出名臣王猛临终“不要图谋晋地”的告诫来劝他,他十分厌烦,说道:“朕奉天承运,讨伐残余,军兵百万,将马鞭投在长江能截断水流,有何不可?不必多言!”众人陷入绝望之中。猛然,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道安。数年来他们发现,苻坚对道安越来越尊重,甚至有一次,苻坚出游东苑,命道安与他同辇,仆射权翼劝谏:“臣以为天子御驾,只能由侍中陪乘,道安形貌丑陋,下贱之人,怎能这样做呢?”苻坚顿时勃然大怒:“安公道德世人所尊,朕的天下与之相比,也不值什么,让他同乘车辇,这种荣耀比其德行差远了!你不要说,快扶安公登辇去!”这件事传闻甚广。想到此,众人便去求道安。
“皇上将用兵东南,上人为何不能替苍生说句话呢?”
“贫僧方外之人,不宜干预国事吧?”
“上人不必过谦,……出黎民于水火,现在全看您一人了。”
“好吧,我去试一试,不过贫僧人微言轻,诸公要有所准备。”道安心事重重,策杖而去,他身后等待的诸人更是忐忑不安。
苻坚一见道安,开口便道:
“朕将与公南游吴越,巡游各地,到会稽去看一看海,你以为怎么样呢?”轻松自在如同真的计划一次出游。
“陛下所说自然不错。但陛下应天命而治,有八州的朝贡,居于中心而制御四海,正应当保养精神,无思无为,与尧舜之德一争高低。现在却以百万之师,去求东南一隅下等土地,岂不有损于天道吗?而且那一带地势低洼,瘴气逼人,当初舜禹游而不反,秦始皇去而不归,贫道以为此次也不宜出行。开阳公是国戚,石越为重臣两人劝谏尚遭拒绝,贫道轻贱之人,说出来陛下也不会听,只是陛下待我隆厚,不能不略表赤诚。”话说得相当小心。
苻坚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套,心下稍有不快,自然不会形之于色:
“朕这样做,并非因为现在土地不广,民不足治,只不过恐怕怠慢天心,来明确一下大运所在罢了。顺应天时而动兵,载在典籍,若如诸公所说,则帝王就不必省视四方以行教化了。苻坚理直气壮。
“陛下若定要亲征,可先到洛阳,显示军威,养精蓄锐,传檄江南,若其不从,再动兵不迟。”道安只得告退,他明白苻坚的心理——成为唯一的君王,一切都在自己脚下朝拜,这种心理随实力的巩固与日俱增,没有谁能止住他重新将国家拖向深渊。
公元383年8月,苻坚让平阳公率25万兵马为先锋,他自己亲率六十万,向南杀来,晋派谢石、谢玄抵抗,结果苻坚一败涂地,弄得草术皆兵,他自己只身逃遁,到洛阳时,才收得残兵十万。这便是著名的淝水之战。自此前秦元气大伤,苻坚再后悔为时已晚。
道安闻讯只能摇头叹息,多少生灵又化作枯骨!他不由得对人说:“世事如此,祸患将来,我该去了。”他似乎有些绝望了,忽而水灾,忽而旱灾,忽而蝗灾,东晋、后赵、成汉、前赵、前燕、后燕、前凉、后凉、南凉、北凉、前秦……没有一片净土,没有一时安宁,此种境况在他生前已开始,在他死后仍将继续。他常与弟子法遇等立誓,愿生兜率天。那里为弥勒所居,充满光明……
公元385年正月27日,忽然有一异僧来寺内寄住。此人形貌十分的凡庸平常,因寺房狭窄,便让他住在讲堂。一夜,维那值班护殿,见他从窗缝中出入,急忙告诉道安。道安赶来,施礼问道:
“上人来此,有什么要做的吗?”
“正为你而来。”
贫道自思罪孽深重,恐怕不好得到解脱吧?”
“很可以超度,但需重浴圣僧(寺内供奉的主佛像,此指弥勒),愿望才能得以实现。”丑僧说完,便为他指点浴法。
“ 敢问主人,贫僧来生住在何处?”
“随 我来。”
众人随他来到院中,异僧朝天的西北虚拔一下,便见云彩散开,兜率天妙境尽在眼前。再一转身,异僧忽然不见了。
道安置办浴具,有数十名不同寻常的小儿,来寺内游戏。圣像经他一浴,灵光夺目。 2月8日 ,他忽然对众人说:“我要去了。”斋戒完毕,他便无疾而终,离开了这个充满喧嚣与骚动的世界。
慧远
(白莲净土)
公元378年,前秦王苻坚派苻丕攻打襄阳。在此讲经传道十五年的释道安想转移他处,但被守将朱序所拘,只得将徒弟们派往各地。总不能全部陷入牢笼,再说,修行这么多年,徒众中不乏出类拔萃者,他们完全能够独立支撑、传法一方了。讲堂内,气氛出奇的严肃,道安一一对即将上路的人进行嘱托,众人纷纷领命,分别时刻,无须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忽然,人群中一位走上前来,扑通跪地:
“法师!诸长德都得赠言,独独不给弟子训诫,恐怕不合于例。”
“起来起来。像你这样的人,还用担忧吗?”道安以手相搀。
四目相视,平静而澄彻的目光,无限的了解与信任。
这位弟子便是慧远。道安最终未对他提任何要求,但他始终忘不掉师傅最后的目光。他率领几十名弟子走了。他们辗转各地,寻求安居之所,走走停停,一转眼三年过去了。这一天,他们又出发,仍向南走。在默默的行进中,以前种种,不禁一幕幕浮上心头。
慧远生在雁门楼烦(山西宁武)。他记得他小时候如何不顾寒暑,在书卷之中品玩人生,多少人都称他将来必定有所作为,他只是微微一笑。十三岁,他便随舅父令狐氏游学于许昌、洛阳一带,那时候他也想有一天出黎民于水火之中,他沉醉于儒家六经所阐发的济国安邦之道,后来他又深入老庄之学,他仿佛进入了与天地齐一的自然妙境,对他的学识,无人不叹服。但渐渐他也发现,许多年了,祸乱横生,每一次以平息祸乱为由的举动最终又成为新的祸乱,以杀止杀,以暴抗暴,……或许惨遭荼毒是苍生不可避免的命运?无论怎样,既然他胸怀大志而无路可走,既然他不想加入本已热狂的杀人游戏,现实中便没有他的位置,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超乎混乱之上。二十一岁时,他决定到江东去,与范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