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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店里的人下午空闲,出几个钱买些精神享乐,都不吝惜。这是不能独享的,许多人 旁听,在出钱的人并无损失。阿庆便是旁听者之一。但他的旁听,不仅是享乐,竟是学习。 他听了几遍之后,就会在胡琴上拉出来。足见他在音乐方面,天赋独厚。
夏天晚上,许多人坐在河沿上乘凉。皓月当空,万籁无声。阿庆就在此时大显身手。琴 声宛转悠扬,引人入胜。浔阳江头的琵琶,恐怕不及阿庆的胡琴。因为琵琶是弹弦乐器,胡 琴是摩擦弦乐器。摩擦弦乐器接近于肉声,容易动人。钢琴不及小提琴好听,就是为此。中 国的胡琴,构造比小提琴简单得多。但阿庆演奏起来,效果不亚于小提琴,这完全是心灵手 巧之故。有一个青年羡慕阿庆的演奏,请他教授。阿庆只能把内外两弦上的字眼——上尺工 凡六五乙盃——教给他。此人按字眼拉奏乐曲,生硬乖异,不成腔调。他怪怨胡琴不好,拿 阿庆的胡琴来拉奏,依旧不成腔调,只得废然而罢。记得西洋音乐史上有一段插话:有一个 非常高明的小提琴家,在一只皮鞋底上装四根弦线,照样会奏出美妙的音乐。阿庆的胡琴并 非特制,他的心手是特制的。
笔者曰:阿庆孑然一身,无家庭之乐。他的生活乐趣完全寄托在胡琴上。可见音乐感人 之深,又可见精神生活有时可以代替物质生活。感悟佛法而出家为僧者,亦犹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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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菩萨
石门湾南市梢有一座庙,叫做元帅庙。香火很盛。正月初一日烧头香的人,半夜里拿了 香烛,站在庙门口等开门。据说烧得到头香,菩萨会保佑的。每年五月十四日,元帅菩萨迎 会。排场非常盛大!长长的行列,开头是夜叉队,七八个人脸上涂青色,身穿青衣,手持钢 叉,锵锵振响。随后是一盆炭火,由两人扛着,不时地浇上烧酒,发出青色的光,好似鬼 火。随后是臂香队和肉身灯队。臂香者,一只锋利的铁钩挂在左臂的皮肉上,底下挂一只廿 几斤重的锡香炉,皮肉居然不断。肉身灯者,一个赤膊的人,腰间前后左右插七八根竹子, 每根竹子上挂一盏油灯,竹子的一端用钩子钉在人的身体上。据说这样做,是为了“报娘 恩”。随后是犯人队。许多人穿着犯人衣服,背上插一白旗,上写“斩犯一名× ”①。 再后面是拈香队,许多穿长衫的人士,捧着长香,踱着方步。然后是元帅菩萨的轿子,八人 扛着,慢慢地走。后面是细乐队,香亭。众人望见菩萨轿子,大家合掌作揖。我五六岁时, 看见菩萨,不懂得作揖,却喊道:“元帅菩萨的眼睛会动的!”大人们连忙掩住我的口,教 我作揖。第二天,我生病了,眼睛转动。大家说这是昨天喊了那句话的原故。我的母亲连忙 到元帅庙里去上香叩头,并且许愿。父亲请医生来看病,医生说我是发惊风。吃了一颗丸药 就好了。但店里的人大家说不是丸药之功,是母亲去许愿,菩萨原谅了之故。后来办了猪头 三牲,去请菩萨。
为此,这元帅庙里香火极盛,每年收入甚丰。庙里有两个庙祝,贪得无厌,想出一个奸 计来扩大做生意。某年迎会前一天,照例祭神。庙祝预先买嘱一流氓,教他在祭时大骂“菩 萨无灵,泥塑木雕”,同时取食神前的酒肉,然后假装肚痛,伏地求饶。如此,每月来领银 洋若干元。流氓同意了,一切照办。岂知酒一下肚,立刻七孔流血,死在神前。原来庙祝已 在酒中放入砒霜,有意毒死这流氓来大做广告。远近闻讯,都来看视,大家宣传菩萨的威 灵。于是元帅庙的香火大盛,两个庙祝大发其财。后来为了分赃不均,两人争执起来,泄露 了这阴谋,被官警捉去法办,两人都杀头。我后来在某笔记小说中看到一个故事,与此相 似。有一农民入市归来,在一古墓前石凳上小坐休息。他把手中的两个馒头放在一个石翁仲 的头上,以免蚂蚁侵食。临走时,忘记了这两个馒头。附近有两个老婆子,发见了这馒头, 便大肆宣传,说石菩萨有灵,头上会生出馒头来,就在当地搭一草棚,摆设神案香烛,叩头 礼拜。远近闻讯,都来拜祷。老婆子将香灰当作仙方,卖给病人。偶然病愈了,求仙方的人 越来越多,老婆子大发其财。有一流氓看了垂涎,向老婆子敲竹杠。老婆子教他明日当众人 来求仙方时,大骂石菩萨无灵,取食酒肉,然后假装肚痛,倒在神前。如此,每月分送银洋 若干。流氓照办。岂知酒中有毒,流氓当场死在神前。此讯传出,石菩萨威名大震,仙方生 意兴隆,老婆子大发其财。后来为了分赃不均,两个老婆子闹翻了,泄露阴谋,被官警捉去 正法。元帅庙的事件,与此事完全相似,也可谓“智者所见皆同”。19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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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我缘缘堂
二月九日天阴,居萍乡暇鸭塘萧祠已经二十多天了。这里四面是田,田外是山,人迹少 到,静寂如太古。加之二十多天以来,天天阴雨,房间里四壁空虚,行物萧条,与儿相对枯 坐,不啻囚徒。次女林先性最爱美,关心衣饰,闲坐时举起破碎的棉衣袖来给我看,说道: “爸爸,我的棉袍破得这么样了!我想换一件骆驼绒袍子。可是它在东战场的家里——缘缘 堂楼上的朝外橱里——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去拿得来,我们真苦,每人只有身上的一套衣裳! 可恶的日本鬼子!”我被她引起很深的同情,心中一番惆怅,继之以一香愤懑。她昨夜睡在 我对面的床上,梦中笑了醒来。我问她有什么欢喜。她说她梦中回缘缘堂,看见堂中一切如 旧,小皮箱里的明星照片一张也不少,欢喜之余,不觉笑了醒来,今天晨间我代她作了一首 感伤的小诗:儿家住近古钱塘,也有朱栏映粉墙。
三五良宵团聚乐,春秋佳日嬉游忙。
清平未识流离苦,生小偏遭破国殃。
昨夜客窗春梦好,不知身在水萍乡。
平生不曾作过诗,而且近来心中只有愤懑而没有感伤。这首诗是偶被环境逼出来的。我 嫌恶此调,但来了也听其自然。
邻家的洪恩要我写对。借了一枝破大笔来。拿着笔,我便想起我家里的一抽斗湖笔,和 写对专用的桌子。写好对,我本能伸手向后面的茶几上去取大印子,岂知后面并无茶几,更 无印子,但见萧家祠堂前的许多木主,蒙着灰尘站立在神祠里,我心中又起一阵愤懑。
晚快章桂从萍乡城里拿邮信回来,递给我一张明片,严肃地说:“新房子烧掉了!”我 看那明片是二月四日上海裘梦痕寄发的。信片上有一段说:“一月初上海新闻报载石门湾缘 缘堂已全都焚毁,不知尊处已得悉否”;下面又说:“近来报纸上常有误载,故此消息是否 确凿不得而知。”此信传到,全家十人和三个同逃难来的亲戚,齐集在一个房间里聚讼起 来,有的可惜橱里的许多衣服,有的可惜堂上新置的桌凳。一个女孩子说:大风琴和打字机 最舍不得。一个男孩子说:秋千架和新买的金鸡牌脚踏车最肉痛。我妻独挂念她房中的一箱 垫锡器和一箱垫磁器。她说:“早知如此,悔不预先在秋千架旁的空地上掘一个地洞埋藏 了,将来还可去发掘。”正在惋惜,丙潮从旁劝慰道:“信片上写着‘是否确凿不得而 知’,那么不见得一定烧掉的。”大约他看见我默默不语,猜度我正在伤心,所以这两句照 着我说。我听了却在心中苦笑。他的好意我是感谢的。但他的猜度却完全错误了。我离家后 一日在途中闻知石门湾失守,早把缘缘堂置之度外,随后陆续听到这地方四得四失,便想象 它已变成一片焦土,正怀念着许多亲戚朋友的安危存亡,更无余暇去怜惜自己的房屋了。况 且,沿途看报某处阵亡数千人,某处被敌虐杀数百人,象我们全家逃出战区,比较起他们来 已是万幸,身外之物又何足惜!我虽老弱,但只要不转乎沟壑,还可凭五寸不烂之笔来对抗 暴敌,我的前途尚有希望,我决不为房屋被焚而伤心,不但如此,房屋被焚了,在我反觉轻 快,此犹破釜沉舟,断绝后路,才能一心向前,勇猛精进。丙潮以空言相慰,我感谢之余, 略觉嫌恶。
然而黄昏酒醒,灯孤人静,我躺在床上时,也不免想起石门湾的缘缘堂来。此堂成于中 华民国二十二年,距今尚未满六岁。形式朴素,不事雕而高大轩敞。正南向三开间,中央 铺方大砖,供养弘一法师所书《大智度论·十喻赞》,西室铺地板为书房,陈列书籍数千 卷。东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