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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贡》《职方》之述,已不可尚。汉以来《地理郡国志》、《方与胜览》、《山海经》之属,或略而多漏,或诞而不经,其间固已不能无憾。惟我朝之《一统志》,则其纲简于《禹贡》而无遗,其目详于《职方》而不冗。然其规模宏大阔略,实为天下万世而作,则王者事也。若夫州县之志,固又有司者之职,其亦可缓乎?
弘治乙卯,慈溪杨君明甫令泽之高平。发号出令,民既悦服。乃行田野,进父老,询邑之故,将以修废举坠。而邑旧无志,无所于考。明甫慨然太息曰:“此大阙,责在我。”遂广询博采,搜秘阙疑,旁援直据,辅之以已见,遵《一统志》凡例,总其要节,而属笔于司训李英,不逾月编成。于是繁剧纷沓之中,不见声色,而数千载散乱沦落之事,弃废磨灭之迹,灿然复完。明甫退然若无与也。邑之人士动容相庆,骇其昔所未闻者之忽睹,而喜其今所将泯者之复明也。走京师请予序。
予惟高平即古长平,战国时秦白起攻赵,坑降卒四十万于此,至今天下冤之。故自为童子,即知有长平。慷慨好奇之士,思一至其地,以吊千古不平之恨而不可得。或时考图志以求其山川形势于仿佛间。予尝思睹其志,以为远莫致之,不谓其无有也。盖尝意论赵人以四十万俯首降秦,而秦卒坑之,了无哀恤顾忌,秦之毒虐,固已不容诛,而当时诸侯,其先亦自有以取此者。夫先王建国分野,皆有一定之规画经制。如今所谓志书之类者,以纪其山川之险夷,封疆之广狭,土田之饶瘠,贡赋之多寡,俗之所宜,地之所产,井然有方。俾有国者之子孙世守之,不得以己意有所增损取予,夫然后讲信修睦,各保其先世之所有,而不敢冒法制以相侵陵。战国之君,恶其害己,不得骋无厌之欲也,而皆去其籍。于是强陵弱,众暴寡,兼并僭窃,先王之法制荡然无考,而奸雄遂不复有所忌惮。故秦敢至于此。然则七国之亡,实由文献不足证,而先王之法制无存也。典籍图志之所关,其不大哉?
今天下一统,皇化周流。州县之吏,不过具文书,计岁月,而以赞疣之物视图志。不知所以宜其民,因其俗,以兴滞补弊者,必于志焉是赖。则固王政之首务也。今夫一家,且必有谱,而后可齐,而况于州县。天下之大,州县之积也。州县无不治,则天下治矣。明甫之独能汲汲于此,其所见不亦远乎!明甫学博而才优,其为政廉明,毁淫祠,兴社学,敦伦厚俗,扶弱锄强,实皆可书之于志,以为后法。而明甫谦让不自有也。故予为序其略于此,使后之续志者考而书焉。
送李柳州序
柳州去京师七千余里,在五岭之南。岭南之州,大抵多卑湿瘴疠,其风土杂夷从,自昔与中原不类。唐、宋之世,地尽荒服。吏其土者,或未必尽皆以谴谪,而以谴谪至者居多。士之立朝,意气激轧,与时抵忤,不容于侪众,于是相与摈斥,必致之远地。故以谴谪而至者,或未必尽皆贤士君子,而贤士君子居多。予尝论贤士君子,于平时随事就功,要亦与人无异。至于处困约之乡,而志愈励,节益坚,然后心迹与时俗相去远甚。然则非必贤士君子而后至其地,至其地而后见贤士君子也。
唐之时,柳宗元出为柳州刺史,刘贲斥为柳州司户。贲之忠义,既已不待言。宗元之出,始虽有以自取,及其至柳,而以礼教治民,砥砺奋发,卓然遂有闻于世。古人云:“庸玉女于成也。”其不信已夫?自是寓游其地,若范祖禹、张廷坚、孙觌,高颖、刘洪道、胡梦昱辈,皆忠贤刚直之士,后先相继不绝。故柳虽非中土,至其地者,率多贤士。是以习与化移,而衣冠文物,蔚然为礼义之邦。我皇明重熙累洽,无间迩遐,世和时泰,瘴疠不兴。财货所出,尽于东南。于是遂为岭南甲郡,朝廷必择廉能以任之。则今日之柳州,固已非唐、宋之柳州,而今日之官其土者,岂惟非昔之比,其为重且专亦较然矣。
弘治丙辰,柳州知府员缺,内江李君邦辅自地官正郎膺命以往。人皆以邦辅居地官十余年,绰有能声,为缙绅所称许,不当远去万里外。予于邦辅,知我也,亦岂不惜其远别?顾邦辅居地官上曹,著廉声,有能绩,徐速自如,优游荣乐之地,皆非人所甚难,人亦不甚为邦辅屈,不如其中之所存。今而间关数千里,处险僻难为之地,得以试其坚白于磨涅,则邦辅之节操志虑,庶几尽白于人人,而任重道远,真可以无负今日缙绅之期望,岂不美哉!夫所处冒艰险之名,而节操有相形之美,以不满人之望,加之以不自满之心,吾于邦辅之行,所以独欣然而私喜也。
送吕丕文先生少尹京丞序
昔萧望之为谏议大夫,天子以望之议论有余才,任宰相,将观以郡事。而望之坚欲拾遗左右,后竟出试三辅。至元帝之世,而望之遂称贤相焉。
古之英君,其将任是人也,既已纳其言,又必考其行;将欲委以重,则必老其才。所以用无不当,而功无不成。若汉宣者,史称其综核名实,盖亦不为虚语矣。
新昌吕公丕文,以礼科都给事中擢少尹南京兆。给事,谏官也。京兆,三辅之首也。以给事试京兆,是谏官试三辅也。是其先后名爵之偶同于望之,非徒以宠直道而开谠言,固亦微示其意于其间耳。吕公以纯笃之学,忠贞之行,自甲辰进士为谏官十余年。其所论于朝而建明者,何如也?致于上而替可否者,何如也?声光在人,公道在天下。圣天子询事考言,方欲致股肱之良,以希唐虞之盛,耳目之司,顾独不重哉?然则公京兆之擢,固将以信其夙所言者于今日,而须其大用于他时也。其所以贤而试之,有符于汉宣之于望之。而其所将信而任之,则吾又知其决非彼若而已也。君行矣,既已审上意之所在,公卿大夫士倾耳维新之政,以券其所言,且谓日需其效以俟庸也,其得无念于斯行乎哉?
学士谢公辈与公有同举同乡之好,饮以饯之。谓某也宜致以言。予惟君之文学政事,于平常既已信其必然,知言之弗能毫末加也。而超擢之荣,又不屑为时俗道。若夫名誉之美,期俟之盛,则固君之所宜副,而实诸公饮饯之情也。故比而序之以为赠。
庆吕素庵先生封知州序
朝廷褒德显功,因其子以及其亲,斯固人情事理之所宜然,盖亦所谓忠厚之至也。然旧制京官三载举,得推恩,而州县之职,非至于数载之外,屡为其上官所荐扬,则终不可幸而致。故京官之得推恩,非必其皆有奇绩异能者,苟得及乎三载,皆可以坐而有之。州县之职,非必其皆无奇绩异能,苟其人事之不齐,得于民矣而不获乎上,信于己矣而未孚于人,百有一不如式,则有司者以例绳之,虽累方岳,欲推恩如其京官之三载者焉,不可得也。
夫父母之所以教养其子,而望其荣显夫我者,岂有异情哉?人子之所以报于其亲,以求乐其心志者,岂有异情哉?及其同为王臣,而其久近难易,相去悬绝如此,岂不益令人重内而轻外也!夫惟其难若此,其久若此,而后能有所成就,故其教子之荣,显亲之志,亦因之而有盛于彼,皆于此见焉。
浙之新昌有隐君子曰素庵吕公者,今刑部员外郎中原之父也。自幼有洁操,高其道,不肯为世用。优游烟壑,专意教其子,使之尽学夫修己治人之方。凡其所欲为而不及为者,皆一以付之,曰:“吾不能有补于时,不可使吾子复为独善者。”学成,使之仕。成化庚子,中原遂领乡荐,与家君实同登焉。甲辰举进士,出守石州。石故号难治,中原至,即除旧令之不便于民者,布教条为约束,以其素所习于家庭者,坐而治之,民皆靡然而从,翕然而起。士夫之腾于议者,部使之扬荐者曰:“某廉吏,某勤吏,某才而有能,某贤而多智。”必皆于中原是归焉。有司奉旧典,推原中原厥绩所自,而公之所以训诲其子之功为大。天子下制褒扬,封公为奉直大夫,配某氏,封宜人,以宠荣之。乡士夫皆曰:“子为京职,而能克享褒封者,于今皆尔,此不足甚异。公之教其子,为其难,而独能易其获,此则不可以无贺。”于是李君辈皆为诗歌而来属予言。
予惟天下之事,其得之也不难,则其失之也必易;其积之也不久,则其发之也必不宏。今夫松柏之拂穹霄而击车轮也,其始盖亦必有蔽于蓬蒿,而厄于牛羊,以能有成立。公之先世,自文惠公以来,相业吏治,世济其美,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