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也是对镜
？ 戴文葆
在燥热难当的日子里，将二十来年间所写的长长短短、方方面面、拉拉杂杂的一部分拙作，按照朋友们的设计，抽出一些篇来，重新审视一过。首先涌上心来的是，处此各色泡沫泛起、令人目眩的年头，应该感谢出版界的朋友，给我一个自审反思的提示。这些年写下的风雨泥泞路上的感受，日常工作中的见闻，发自内心的独白，不就是昨日的思绪而今仍回旋于脑际么？
这二十来年是难以忘怀的，理应珍惜的，在滚动中总还有一些宁静。我是怎样从纷繁混乱中相当艰难而又终于色洒如也地走过来的呢？
抚心自问，不得不从“史无前例”说起，那确实是华夏史与世界史上尚无前例的劫难。打着神圣的旗帜，大革一切文化命的十字军暴乱，反映了五千年来古国古的阴暗的一面，暴露了历来万花筒式不断变形的精神上的痼疾。一九六四年，毛泽东在上海召见哲学界周谷城等，曾号召应该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现在二十来岁的青春年少，恐怕已经无法想象那疯狂的岁月；脱去蓝衫的能人，也许更已忘却那举家震恐难堪的日子，自己的头脑里怎样淤积着污泥浊水了。不才万幸，诏许还乡。旧居数椽，可遮风雨；监理毛厕，赖以度日。履新当天，喜逢共和国十八周年大庆。形势大好，豪情满怀，左手高举鲜艳小红书，右手执持扫帚铁粪勺，挥舞粪勺志气昂，竟然想起东汉“少厉清节”的范滂。那时北方饥荒，官吏贪赃枉法，盗贼群起，皇朝任命他担任清诏使。赴任之日，《后汉书》说他“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我又忽而惊觉，惶恐不已，环顾毛坑四布，臭气逼人。愧蒙重用，一度掌管十座毛厕，未设副职，可以专政独断；又不必虑副职将谋害正职；而京都传我出身豪族，自幼娇惯，从不洒扫庭院，未便自荐，再献绵力，免于紧跟苦学，乱弹假大空的变调了。
平日蛰居闲坐，偶感寥落，惟默诵《过秦论》《岳阳楼记》等名作以为乐，或冥想狐鬼神怪以自娱。有次想起民间传说中的白素贞来（她可真是个牛鬼蛇，在雷峰塔下管制她的揭谛神，只算个在至高无上的大神役使下的小走狗神）。如果她安心匿伏深山大泽，倒也自在度日，她的不幸，就在于修炼成人，妄想克尽人的天职，享受人的权利，甚至要生儿育女，还开丬药店来救人济世，侵犯了大名人的专利。她在雷峰塔中还悲叹不解：“在塔中，思往事，心神不定所为何情？”落得这步困境，还不知罪，不懂何以为天条所不容。当年法制不完备，缺少劳动教养。不过，天可怜见，她未读过深切了解神州万态的鲁迅的书，读了大先生的书，就不至于整天悲悲切切了。《坟·论雷峰塔的倒掉》中说，怀着嫉妒、荼毒生灵的法海禅师，最终受到拿办，躲到螃蟹壳里出不来。“他造塔的时候，竟没有想到塔是终究要倒的。”我一次又想到圣经故事中人类始祖居住的伊甸园。上帝能造人，专为亚当、夏娃建了这座乐园，却又严禁他们采食“知善恶树”上的果子。他俩也不知感激上帝养育之恩，偏偏受蛇来引诱，吃了禁果，违反了上帝不准认知善恶的天国里的禁锢国策。这可了不得，被逐出园外。上帝还派了天使把守进园的道路，从此不让后人重来觅得这座乐园，教他们的儿女在人世受苦。这上帝老头儿倒很风趣，我未查到材料，不知圣母玛利亚是不是不肯与他同居的老伴。他却善于玩弄世人于股掌之上，又派他的儿子耶稣来当救世主，到苦难的人间来卖好，据说是受命要教育好和救赎亚当与夏娃的苦命子女们。埋头劳动，闭目遐想，再加醇厚的乡情，温馨的友爱，使我尚可出处冥会，而安然穿越黑夜，迎来了新时期的晨曦。
在高耸庄严的城楼上，在红头黑字的文件中，“文革”早被宣布全面否定了。我不像美国总统里根一流高贵的人物，患了早老性痴呆症，我并未忘记彻底否定“文革”的严正决议。然而，在理智与感情的冲撞中，我谛视生活，回顾历史，感激苦难！《孟子·滕文公下》说过：“志士不忘在沟壑。”在我得以静心读书，执笔为文，或是幸会好友时，总不免要想到那无数屈死者，埋骨荒郊，无法祭扫，而我们鞋底上还沾着他们至今未干的血痕。今天幸而在滚动中获得的一些宁静，那是以他们的惨死为我们挣得的。“文革”十年，毁灭人也锻炼了幸存的人。它是一次深刻而普及的国情教育，激起了又一番浸透了血泪的新启蒙思潮。对于贫困而愚鲁的老百姓，对于经历骄人而忠顺的老干部，毫无例外地都被在后脊猛击一掌，犹如折戟沉沙，在心病沉重而丧失自信的老人心窝上无情地猛捣一拳。万恶的“文革”，通过霸道方式调教人们去小心认识古国异样的特色，意料不到地给予人们一柄可以开通七窍的钥匙。前人谈到老师培植生徒时，往往说“孔铸颜”；至今幸存的人们，应该深深感谢“文革”烈火的精炼锻打，还必须把所获的见闻与认识一代一代传下去，永远不能忘记那极左的策动，十年的惨剧。我还要引《孟子·滕文公上》的话：“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要着力启蒙，与愚昧和贫穷进行不懈的抗争，切实有效地发挥教化的力量。各种各样的笔，凭良知做点力所能及的正事，再不应成为放肆地欺哄百姓和粉饰丑恶的刷把与棍子；那些精心策划的印刷物，不要化为迷魂汤与遮羞布啊！
至于《书海浮槎》文丛，原本要求多载美文。惭愧的是，风雨如晦，关山跋涉，青春子弟江湖老，早已剥蚀了抒情的彩色。由于铁板终于揭开，才能断续写下一些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徘徊体验，浅尝世态，咀嚼生活，伏案探索。不外是个人的忧喜苦乐，得失渴望，理解困惑，反躬自问，大都与书有关，或又由书及人。依其内容，酌情编次，注下年月，以便查照当日的思考与追求。在现实与历史面前低头沉思，不少问题未能展开，不免戛然而止，愧不成章。我将怎样鞭策自己、深思求索呢？
当这本小书形将面世之际，我不能忘却在“文革”的灾难中照顾与卫护我的乡亲与南北良友。他们当年的謦縕与眼神，为我增添了生活的力量，激励我在溟蒙的黑夜中摸索前行。如今烟霏云散，而隆情高谊凝聚在我心中。自愧没有勃拉姆斯的才情，不用说写不出《C小调钢琴四重奏》，连陈旧粗俗的“嬉游曲”也不会弹奏。这里谨以拙稿中的几个标题，寄托我的感念，表示我呈献本书的微忱。
古人往往还未到我这样的年龄段，便常有“对镜”之类的诗篇，抒发虚度人生的痛楚与喟叹。因此我找出一面尘封的镜子照照自己，左看右看，看来看去，怎么都很不顺眼。难道镜子里就是我吗？怎么难道异化了的不是我呢？莫非这镜面背后水银涂抹不匀，还是镜面凹凸不平呢？我怎么这副模样，随手推开那面令我生疑的镜子。
其实，这本小书便是一面察看自己的镜子。我将怎样捐弃故我，鼓勇去寻求新我呢？——且用不着麻烦心理医生，还靠要求自己。
一九九七年七月开始写于怀柔宽沟，十一月在上海写出初稿，十二月底在北京东城改成。
——《书海浮槎》文丛之一《月是故乡明》题记
《琅嬛偶拾》序与后记
？ 王辛笛 ／ 王圣思
（序）在文学创作中，诗和散文自来就是两种不同的体裁，各有短长，但如在行文吟咏之间运用得当，可益彰其互补作用。新诗在打破旧体诗的藩篱后，其美即在于一定的散文美（当然，如果诗行过于散文化，或完全写成大白话，则水分太多，失去诗味），而散文如杂有神来的诗意之笔也必然婀娜生姿，绚烂出色。从创作习惯的心态说来，散文重在顺理成章，跌宕有致，及其弊也，往往趋于平庸衍漫，以致索然寡味；诗作则要求凝炼蕴藉，深入浅出，及其弊也，往往支离破碎，以至辞不达意。对此我是有一些切身的体会的。
忆自八十年前私塾受书以来，总是以学文为主，除四书五经外，对史记以下唐宋八大家古文辄能琅琅上口，而师友训告则以诗歌为雕虫小技，写来自娱则可，不登大雅之堂，然而及至进入社会，惶惶不可终日，杂务栗六，无暇为文，偶有所感，则寻章摘句，自然凑泊成篇，蜪假时日，反复吟哦再四，乐此不疲。其后虽于明代公安、竟陵清新突兀的文风，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