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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于‘作贼’,‘生’、‘扉’谐音‘僧’、‘匪’,‘殊’拆字‘歹’、‘朱’,皆科以大逆谤讪,(故)当时有‘撰表(即成)墓志’之谣”(第971~972页)。
钱氏这里所引尚有南朝及清代的诸多有关“口戕口”之史事,但仅此已使人们感受到了专制统治的恐怖阴森。然而更值得深思的是,何以《管锥编》中一再言及“口戕口”及其种种实例?答案只能有一个:“有感而发”、“有为而发”(钱氏本人语)。因此,《管锥编》中的下述之论既是对历史上专制统治者的鞭挞,也是对“文革”当年某些头面人物的警告:“恃强挟贵,而苛察雄猜,憬然严周身之妨,?焉极十目之视,盖众所畏之人,其所畏亦必众耳。”(第973页)二、 专制的可鄙:愚民《管锥编》中对专制统治及其种种表现的揭露与鞭挞即使人们感受到专制的可怕,也使人们看到专制的可鄙。因为专制统治一方面凭借赤裸裸的暴力,另一方面也无耻地运用种种愚民措施。《管锥编》中有关这方面的叙述虽是理智多于激情,但细细品味,钱先生对专制统治的鄙薄与厌恶之情却依然是力通纸背,入木三分。
在论及《周易》“观”卦中《彖》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数句时,他即引述《墨子·明鬼》篇中的两段话(其一曰:“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则夫天下岂乱哉”),并指出:“后世谈士阐发政教相须,与墨子暗合。”这后世谈士中即包括清初文学家魏禧与近代思想家魏源(一说“刑赏穷而作《春秋》,笔削穷而说地狱”;一说“鬼神之说有益人心,阴辅王教者甚大,王法显诛所不及者,惟阴教足以慑之”)。虽然《管锥编》中对“二魏”有颇多称许,但钱氏于此对“二魏”的评论却表露了自己对专制统治的厌恶:“夫设教济政法之穷,明鬼为官吏之佐,乃愚民以治民之一道。二魏见其治民之效,而未省其愚民之非也。”
可恨的是,不仅文化人中有这么一帮专为“治人者”谋的文臣策士,专制统治者本身对其中的玄机也是洞若观火,而且不独古代中国如此,古希腊、罗马以还的西方世界也不例外。《管锥编》中就此写到:古希腊、罗马文史屡言君主捏造神道为御民之具。圣·奥古斯丁斥君主明知宗教之妄而诱民信为真,俾易于羁绊。相传奥古斯德大帝(Augustus)云:“有神则资利用,故既欲利用,即可假设其为有。”此真“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之供状。(第18~19页)此“之供状”当然也就是供出了“愚民以治民”的可鄙伎俩。然而《管锥编》中对统治者愚民伎俩的揭露尚不止于此,同时还追溯了“愚民说”的由来及其貌似相左而实则为一的两种表现形式。在论及《左传》昭公十八年载周臣原伯鲁“不说(悦)学”的有关史事时,钱氏认为找到了“愚民说”的源头(“愚民之说,已著于此”)。就此他引出了《老子》第六十五章(“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论语·泰伯》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庄子·紸箧》(“绝圣弃智,大盗乃止”)、《商君书·垦令》(“民不贵学则愚”)以及《孙子·九地》(“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等古籍中诸多议论,指出原生形态的“愚民说”就是原伯鲁辈的所谓“不说学”,也就是“治民如治军,亦使由而不使知也”。
虽然这里的议论未免略嫌累赘,但说穿了就是,实现愚民的目的既可求助于鬼神也可借助于蒙昧。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钱氏话锋一转同时提出了一个促人自省的警世之论:“文章学问复可为愚民之具。”(第233~234页)这里虽然无意赘引《管锥编》中引录的宋人晁说之以下众多文家哲人之说,但以“文章学问”为“愚民之具”同样是要达到“治民如治军”的目的。因此,从制造鬼神到制造愚昧再到制造规范的“文章学问”,其实都是专制统治者的一个既不可告人也不愿告人的可鄙图谋:“亦使由而不使知也。”
三、 专制的可恶:养寇自重从《管锥编》、《谈艺录》中可以看出,钱钟书先生有着浓厚的人道主义精神和自由主义理想,因而他对古代中国社会及其专制统治总是取一种审视的目光。在前两节中,我们已经看到了他如何评判专制统治与人民大众,尤其是与知识阶层的关系。但在统治阶级内部,专制体制又有何弊端呢?
在《管锥编》中论及《左传》襄公二十三年载臧孙氏有关“疾癦”之说时,钱氏由“疾癦”而论及“美癦”再论及所谓“外宁必有内忧”之说。“疾癦”何以成为“美癦”?他先是引出唐人柳宗元的《敌戒》作答:“皆知敌之仇,而不知为益之尤;皆知敌之害,而不知为益之大”;继之则以宋人杨万里的下述之论作结:“天之于君,厌之者则骄之以嘉祥,爱之者则谴之以变异,绝之者则误之以强盛,爱之者则惧之以灾害。”换言之,这就是“疾癦”之所以又为“美癦”,或曰“外宁必有内忧”的正面含义。但是,这只是事物的一个方面,我们还必须看到:“事有貌同而心异者,释敌以为外惧,固远识谋国之忠也,养寇挟而自重,则老黠谋身之巧也;柳州言其一而未知其二。”钱氏归纳的这个连柳宗元尚且未知的“其二”,就是存在于古代中国社会的一种腐恶机制:养寇自重。
何谓“养寇自重”?《管锥编》中屡举《吴越春秋》载吴王“夫差矢书射文种”以下至汪景祺戒年羹尧等诸多史事,而其取舍原则则一概本之于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喻。这里让我们从中转录三则显例以见一斑:《南史·贼臣传》(载)侯景为慕容绍宗所败,军溃,收散卒才得八百人,(遣)“使谓绍宗曰:‘景若就擒,公复何用?’绍宗乃纵之”;《北史·贺若弼传》(载)隋文帝曰:“初欲平陈时,弼谓高颖曰:‘陈叔宝可平,不作高鸟尽、良弓藏邪?’”郑达《野史无文》卷三记左良玉大捷而不肯穷追,曰:“留此残贼,武官尚可为人;若贼今日平,武臣明日即奴矣!”同是斯理。(第216~218页)这一“斯理”俗称就是“兔死狗烹”之喻,演化为现实也就是“养寇挟而自重”的腐恶机制。虽然在今天看来,“养寇”者自有其不得已之处甚或某种理由,但由此却回答了这样一个问题:何以政治腐败、民生凋零、社会动荡总是伴随着专制统治相始终?因此,“老黠谋身之巧”也是专制统治必然带来的一大可恶之处。
四、 专制的可悲:身退罹殃古代中国的专制统治不仅造成了君臣之间的相互猜忌,也使臣僚之间经常处在相互倾轧之中。《管锥编》中就此也给我们描述了一种现象:身退罹殃。然而这一现象的含义为何又从何言起呢?
钱氏在论及《诗经·王风·采葛》中“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两句时,即接过毛《传》所言(“一日不见于君,忧惧于谗矣”)而把话题引向专制统治下君臣关系及臣僚之间的关系。就此,他先是举出魏文帝曹丕评刘表父子相疏离的言论(“容刀生于身疏,积爱生于近习”),继之则举出两晋、北齐及北宋的有关史事,指出所谓“一日不朝,其间容刀”云云均为“(采葛)毛《传》之旨。”乃直接地说,臣僚不离君实为得宠邀福的一个必要条件,反之,身退于枢要则祸机莫测。因此,钱氏得出结论:“故古来权臣得君者,钟鸣漏尽,马竭器盈,而恋位不去,亦以深虑去位而身与君疏,身疏而容刀、戈也。”(第102页)钱氏还认为唐人“李德裕道此隐衷,最为切至”,故不吝篇幅引出了李德裕的大段之论。为申论便这里自然应予转录,只是此论过于冗长,这里不妨将其要点稍作节录,同时也借以感受一下专制统治下身为臣僚者的悲凉心境。李德裕《退身论》曰:天下善人少,恶人多,一旦去权,祸机莫测。操政柄以御怨诽者,如荷戟以当狡兽,闭关以待暴客;若舍戟开关,则寇难立至。迟迟不去者,以延一日之命,庶免终身之祸,亦犹奔马者不可以委辔,乘流者不可以去楫。何以知之?余之前在鼎司,谢病辞免,寻即远就泽国,自谓在外而安。岂知天高不闻,身远受害!余岂不知身退罹殃,盖耻同(文)种、(李)斯之不去也,则知勇退者岂容易哉!而陆士衡称“不知去势以求安,辞宠以要(邀)福”,斯言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