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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运动波及到农村。由于知青到农村后,在很多地方与当地人发生矛盾,一大批不肯服从当地社会规范和政治权威的知识青年,被当地领导人借政治运动之势作为反革命分子而揪出来。 这批知识青年都很年轻。在我那个团(友谊农场),有几百名知识青年被认为是〃地下复仇军〃反动组织的成员,而被当地人揪出来批斗。这些人被关起来,而且挨打,打得很残酷。
记者:你当时也被揪出来了吗?
何新:不。这个运动开始并没有触及到我。虽然我早就被作为一个〃三怪〃怪人、怪事、怪现象而被搞运动的积极分子们盯上了。但我是自己跳出来的。 我看到这么多知识青年被抓起来,看到他们挨揍,看到一些严酷的肉刑。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感到很不平。
记者:为什么?
何新:我当时已经深受俄罗斯和法国文学中人道主义的影响。我认为,一个人,不管其政治信念如何,不管他们是不是反对文化革命,至少应当受到人道的待遇,不能这么残酷地打人、折磨人。毛泽东不是讲要文斗不要武斗吗?为什么那些当地人不执行呢? 因此我就给团领导和一打三反的工作队连续写了几封信,教训他们说,你们应该讲政策,要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要保护大多数等等。结果是把我也揪出来了。时间我记得大概是在1970年的3月…4月。 当线索开始追查到我的时候,我被人们孤立起来,周围的人们都不理我了。
我感受到一种被排挤和歧视。我们同来的十几个知识青年,本来都住在一个大房子里。我们这些青年本来都是一块儿去吃饭,一块去儿上班、下班,彼此关系很亲密的。但忽然,人家互相招呼,却没人来叫我了。而且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回避和我讲话。原来,工作队给〃积极分子〃们都打招呼了。 我这时就感觉到我可能要倒霉。出事前半个月就已经感觉到了。我那时每天都有一种灾难随时将要临头的预感,诚惶诚恐。
8、奇特的批斗体验
记者:你在被揪斗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精神准备?
何新:马克思有一句名言:〃没有终结的恐怖不如一个恐怖的终结。〃(见《路易·波拿巴政变记》。)每天都在等灾难临头,那感受是让人压抑而要发疯。但当事情真的临头,不过如此,反而一切坦然了。 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那年3月的一个早晨。凌晨3点钟,全厂集合在一个大礼堂开会。为什么3点钟开会呢?那时是〃抓革命,促生产〃。3点钟起床搞〃运动〃,早上7点钟还要正常上班干活。 当我要进礼堂的时候,人家挡住了我,不让我与班组一起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有人把我领到最后一排。 我想,今天就要出事。那个会场的气氛是很威严的,如临大敌,调了一个持冲锋枪的武装连,戒备森严地持枪守卫会场。那个会议的横标是〃踢开绊脚石,彻底闹革命〃。 开会后,团运动工作队长给大家讲话。这位工作队长是一名年轻气盛的现役军人,当时他还任我们团的副参谋长。这人讲起话来很有气势,而且有煽动力。我至今仍记得他的一些讲词。他说: 〃有人指责我们不团结大多数。我们是要团结大多数。但是有一个前提,就是大多数必须是好人。你是阶级敌人,你这里是劳改队,你让我怎么团结大多数?你问我为什么揪出来这么多牛鬼蛇神?你这里就有这么多,我不揪行吗?〃(这些话他是针对着我那封信讲的。) 这话十分雄辩。他又说: 〃毛主席在纪念鲁迅的讲话中教导我们,在尖锐的斗争面前,要像鲁迅那样做独立撑持的大树,不要做向两边〃坑〃(倾)倒的小草!同志们,在当前两个阶级、两条路线激烈斗争的大风大浪中,你们究竟是要做独立撑持的大树,还是做向两旁〃坑〃(倾)倒的小草呢?!〃 他讲话中一声大吼〃把现行反革命分子×××、×××、××揪出来!〃其中一位正是鄙人。结果,我就与其他一批挨批判的人,被武装连战士从坐位上揪起来,按到会场前面。 然后有人就开始念大批判稿。挨斗的人弯腰低头站在台上。台下是我所在那个〃工业营〃的全体职工,大约有500多人。这是我第一次挨斗。那是一种很奇特的人生体验。
9、疯狂的幽默感
记者:你挨揍了吗?
何新: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但多数时间,是关在一个小黑屋子里写思想交代材料。 那个关我的房子原是工厂的一间小库房,又潮又黑,日夜点着一盏刺眼的水银灯,没有透光 的窗户,进去几天后你就分不清白天和夜晚。如果神经不够坚强,在里面长期关下去肯定会发疯。
记者:您是怎样熬过来的?
何新:我想出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幽默感来对付他们。让我写材料我没什么可写的,那个年代流行的是背马、恩、列、斯、毛的语录。我就不断地把脑子里所记得的有关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的还有鲁迅这些圣人的语录,一段一段地默写出来。那时我的记忆力真好。每天都能交出一大篇。(笑) 有趣的是,许多语录工作组的人从来没见过,因此他们就说是我瞎编出来的,指责我所写的都是反对马克思,是歪曲马克思主义。我就告诉他们这些话出自于马克思的哪篇著作,在第几卷第几页。如果不信,就让他们去查。也真有趣,我们团那时有个姓高的军人,是学毛著讲用标兵,当时是我那个团的副团长。读了我写的交待材料,他还真的去查书,去核对。 他对哲学理论有兴趣,曾就哲学问题找我谈过一次话。但整起人来,他并不含糊,表明他深谙斗争哲学之三昧。另一些工农出身的工作队员,就骂我是〃假马列〃,引用林彪的话说只有毛泽东思想是最高最活的马列主义,读毛主席语录是捷径。我就和他们辩论。 结果,这种审查与批判往往变成了引经据典的意识形态辩论,我想中世纪宗教裁判所中的神学辩论也许就是这样吧。但自此以后,我在我们那个地方被人们认为是理论修养高深,反倒出了名。
10、活不过40岁
记者:对您的审查是到什么时候结束的?
何新:到1970年5月。 由于在被监管中饮食不洁,我患了急性痢疾。一天脓血便十几次。 但是,我是〃牛鬼蛇神〃。当时药品短缺,又是战备时期,中苏关系紧张(当时由于发生了〃珍宝岛事件〃,出现了战争危机)。少量药品都被屯积起来用于备战。因此对我们这类监管人员不给医不给药。结果我后来病疴日重,但得不到任何有效治疗。 当时氯霉素、土霉素一类对痢疾有效的抗菌素属于一类战备药品,医院不给我们这种坏分子使用。为了治病,我只能在被监管劳动的间隙,偷偷到田头上寻找一些马齿苋、车前草之类的野草,用开水泡烂后当药吃。这些野草的治疗作用,是我读中医本草时了解到的。 我当时还在自学中国的针灸术。教科书是当时很流行的一本《赤脚医生手册》。我从商店中购买了不锈钢制的细针,以自己的身体作实验,寻找经络和穴位进行针刺。居然有点效果,能够抑制腹痛,也能够缓解和抑制腹泻。 但是针灸难以根治存在严重感染的炎症。尽管效果有限,以我当时的严重病情,又得不到有效医药,我想如果没有这些知识和自救措施的话,我可能那时就送命了。 一两个月后,我患的急性痢疾转变成慢性痢疾。我整个人由于久病而失形,体重由120斤降到不足90斤。
记者:这的确是很惨痛的经历。
何新:更惨痛的还在后来。拖到7、8月间,我日日发低烧,双踝浮肿无法穿鞋,起居行走困难,心率达到每分钟100次以上,有时发生昏厥,显然已有生命危险。 这时监管人员才不得不把我作为危重病人由监管地送进团直属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其间还发生过一次药物中毒,差点真的送命。 发生这次药物中毒后,团医院认为我病情太严重,怕我死在那里面(当时知识青年死的已经不少),就将我转送到佳木斯中心医院。 在这个医院,医生诊断我患了急性风湿性心脏炎。心脏瓣膜已受损害,〃左瓣膜狭窄及闭锁不全〃,〃心尖区可听见三级左右吹风样杂音〃。 当时医生认为我会终身丧失劳动能力,很难活过40岁。由于医生认为我已成废人,农场也不派监管人员看守了。但经过两三个月的强化性治疗,每天大剂量注射青链霉素后,我的病情却逐渐有所好转。 这时我找到一个机会,在那一年的国庆节前离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