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总之是够华丽的。但熙修和我隔桌相对,虽还不至于心如死灰,却再没有当年并肩采访时那种意气风发的劲头。又巧了,四十年代在国统区曾采访过的许多军政要人,横亘了五十年代的战犯阶段,六十年代又成了文史资料的组稿对象。其中有若干位一跃为文史资料的专员乃至全国政协委员,很需要我和熙修仰视呢!真搞不懂,党的政策为什么对那些曾是‘外人’的人那么宽,而对于曾经是‘自己人’的人却如此严呢?!
“熙修在那一段感情上十分复杂……她很想在业务上和学识上追赶所熟悉的几位高级知识分子,所以买了不少书,并经常认真读到深夜。但时时打断她认真读书的,是一种痛恨并诅咒自己的情绪波动。那几年,每逢重要会议场合,她总是设法避开周总理和邓大姐。有一次被徐冰同志叫住,让她去见。她时常怀念并信仰那种真诚炽热的感情。”
一九六○年一月,《文史资料选辑》第一辑出版,刊出长长短短史料十一篇。虽然不知道浦熙修在其中做了哪些工作,想到初创时期人手不多,其中必有她的心力吧。第十一辑上刊出的《北京同仁堂的回顾与展望》一文,却是浦熙修作为旧闻记者第一项重要成绩。同仁堂是北京著名的老字号,创办于一六六九年,到那时已近三百年了,经营药材,炮制膏丹丸散,供应市场之外,更供奉御药房。它的历史情况是很值得整理总结的。据袁冬林说,这一篇是“在一九六○年,她花了半年多的时间,走访同仁堂,亲自深入到制药厂、柜台,了解制药、配药的全过程,搬回家大量同仁堂的药目和帐本等史料阅读,花了很多心血而写成的。她认为当时不宜署自己的名,和乐松先生数次相商,文章还是按第一人称写而署乐松先生名,但这并不是乐松先生的本意”。她还有意写北京大学的校史,为此她阅读了大量的《北大日刊》等第一手材料。
《文史资料选辑》第三十一辑,一连几篇都是文教界右派分子的文章:宋云彬的《开明旧事——我所知道的开明书店》,费孝通的《留英记》,潘光旦的《清华初期的学生生活》,林砺儒的《北京师范大学校史拾穗》,刘王立明的《沪江大学始末简记》,写的都是亲身的经历和见闻,是极有价值的第一手资料。这些文章想必都经过浦熙修这一位文教组副组长之手吧。这些作者原来都熟识,大约也都愿意接她约稿的。
她对这工作很投入,努力把它做得更好些。她还有更大的抱负。一九六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她在日记中说:“今后计划于五年十年内一边搞史料,一边读古书,两者都积有相当基础后,能够搞出一部文化史来。”在这天的日记上,她还写下了她政治上的追求:“沈大姐(按:沈兹九)鼓励我申请入党,今天长江同志的话使我觉得必须要照此做去。我最近必须要找个机会提出来。”这反映出她对党的一片痴情。她不知道,在她写这段话的一个月以前的九月二十九日,毛泽东就甄别右派问题作了一个十分严厉的批示,说是主张甄别的“其性质可谓猖狂之至”。浦熙修作为一名钦定右派,她这申请入党的愿望又如何能够实现呢。
在约稿工作中也有不顺利的时候。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三日的日记说:“夏衍不见,算了,不要勉强,自力更生搞些成绩,自然会有朋友。”字里行间,含蓄地流露出了一种委屈之情和对夏衍的不满。其实,这并不是(或者说主要地并不是)夏衍拿架子,拒绝接见。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不久以前(9月24日至27日)的中共八届十中全会提出了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把阶级斗争的弦拉得紧而又紧。会上批判了小说《刘志丹》,指为以小说反党。又进一步扩大战果,追查革命回忆录。夏衍根据革命回忆录《我的一家》改编的电影《革命家庭》被指为歌颂王明路线。浦熙修要求会见他,为的是约稿,约他写回忆录一类的稿子,这时他当然也就无法应命了。在那阶级斗争日渐紧张的大背景之下,组稿是越来越难了。
不过她不灰心、不气馁。在刚刚出席全国政协三届四次会议以后几天,她在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十二日的日记中说:“社会关系还是要多方打开,才能有利于工作。这次会中稍稍拜访了一些人,觉得组稿还是有希望的,过去的圈子自己限住了,这也是一九五七年后反右的环境与心情使然,以后随着工作的开展,可以恢复些关系,但主要的是要充实自己,自力更生的方针也适用于一个人的工作,所谓自助人助,千万不可存依赖思想。”隐约地流露出了反右之后受到压抑的心情。
女儿冬林谈到这段时间里的一件事情:“六十年代初,爸爸从上海给我来信,谈到他工作单位借故他眼睛深度近视要他提前退休,他一家四口生活困难。娘知此情况后,致函上海多位老友(曹仲英、赵超构等)为爸爸想办法,终于为他在上海民革找了一个职位,每月可拿一二十元贴补家用,她这才了却一桩心事。”这是她最后一次帮助过去的丈夫。这时她自己也在困顿之中,是靠了一些老朋友的力量才做到这一步。
八 最后的几年
一九六五年十月间,浦熙修病倒了。起初是肠上长了息肉,大便潜血。因忙工作没有及时治疗。到十二月,出现脓血,到医院化验,才知道是直肠癌。她很后悔,没有及早把息肉取掉。十二月二十三日她住进了北京医院,一九六六年一月十二日动了手术,即到香山疗养院休养,到六月七日才出院。
正在这时候,我们民族的一场大病——文化大革命发作了。五月十六日,中共中央发出通知,号召“全党必须遵照毛泽东同志的指示,高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旗,彻底揭露那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所谓‘学术权威’的资产阶级反动立场,彻底批判学术界、教育界、新闻界、文艺界、出版界的资产阶级反动思想,夺取在这些文化领域中的领导权。”宣告了文化大革命的开始。六月一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提出了“要彻底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于是掀起了以大、中学生为主体的红卫兵运动,向这“四旧”进行猛烈冲击,逐渐发展到抄家、打人。八月一日,毛泽东给清华大学附属中学的红卫兵写信,说“我向你们表示热烈的支持”。在他的推动之下,红卫兵破“四旧”的运动更如火如荼地展开。八月十四日的报纸上,刊出了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通过的《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红卫兵运动更进入了新的高潮。全国政协的机关也受到了冲击,无法进行工作了。八月三十日,政协主席周恩来决定,从即日零点起,政协全国委员会机关暂停办公。浦熙修也就无班可上了。
这一场大风暴袭来,浦熙修年迈的父亲因抄家受惊吓去世了。姐夫杜春宴被作为“反动学术权威”关进了牛棚,不堪折磨,去世了。妹夫彭德怀更是当然的黑帮被轮番批斗。袁子英也被关进了上海提篮桥监狱中。
八月的一天,红卫兵来抄了浦熙修的家。房东吕太太,和她并排分住在另一个小院的,就在这一次抄家中被活活打死了。她的房子就成了堆放抄家物资的地方。浦熙修被吓得目瞪口呆。可是她病中没有力气,只好把继母接来帮着清理和收拾那许多书籍。为了怕留下来惹祸,把那些一直看做珍宝的书,烧的烧,卖的卖,处理掉了。对于这样的现实,她越来越无法理解。十月二十一日她的日记中说:“当时自己是一个新闻记者,东跑西跑,混在政治漩涡中,却不懂得政治。”这时,她终于认识到自己不懂政治了。一个纯真的人,把自己的理想、愿望,当作现实去追求,哪里能够懂得实际的政治是多么复杂啊!这不是浦熙修一人犯的错误,许多知识分子犯的也是这个错误。甚至比她更老练更自负的罗隆基,他不会承认自己不懂政治的,但其实,他懂得了多少呢?
在这样恶劣的恐怖的环境中,到十一月,她的直肠癌手术后复发。十二月,她还拖着病躯去参加民盟中央机关的学习。到一九六七年三月,她已经完全无力行走才停下来。
医院也受到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子冈回忆说:“做为全国政协委员的熙修,本该照惯例住进北京医院,但此时想住进政协近旁的一家市级医院都颇有阻力了。当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