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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社会中人口变化,在某种程度上反映社会发展或被破坏的程度。我们可以用王朝灭亡前后的人口波动来看脆性瓦解的破坏性。
秦汉之交,短短八年时间中,全国人口从两千多万锐减到一千万左右,减少一倍之多。汉初,社会普遍贫困。史书记载:“汉兴,接秦之敝,诸侯并起,民失作业,而大饥懂。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过半”,户口可得数才什二三。“这样算来,连天子都乘不起四匹马的马车,将相只能乘牛车而已。汉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当中,”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皇帝这种”以示敦朴,为天下先“的作法,固然有其政治意图,但这也说明大动乱后社会的极端贫困。
东汉末年大动乱造成的破坏更为惊人。公元157年东汉人口达五千六百多万,大动乱后公元260-28O年,魏、蜀、吴三国人口总数才七百六十余万,不及原来的七分之一。仅曹操破徐州一次坑杀江淮难民就达数万口,竟至“江淮间空尽,人民相食”。192年,董卓部将李隺、郭汜攻破长安,“时三辅民尚数十万户,隺等放兵劫略,攻剽城邑,人民饥困,二年间相啖食略尽”。两年间数十万户人聚居的繁华地区竟然所剩无几,一片荒凉,事可以比作一次毁灭性的大地震了。皇帝刘协逃出长安后,住处是以荆棘编的门户,宫女缺衣食,许多饿死途中。随驾官员出门打柴,往往倒毙在路边。袁绍军队在河北,有时靠桑椹供食。袁术军认在江淮,不得不以蚌蛤充饥。在这种食人习以为常的动乱中,孔融曾为人吃人制造理论根据。他说吃不认识的人,就好比吃猩猩吃鹦鹉。程昱向曹操提供的军粮中就夹有不少人肉干。
隋代人口近五千万,九百万户,但唐初武德年间全国只有二百多万户,到贞观时总户数才达三百余万户,仅为隋代的三分之一。唐代生产发展了,人口又上升到五千万,但经过唐末大动乱和五代十国的军阀混战,赵匡胤建立北宋王朝时,全国登记只有三百万户左右。又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生养息,宋代人口慢慢增至六千万左右。但经过元末明末大动乱,公元1655年,即清初顺治十二年,人口仅为一千四百零三万三千九百人,与公元1626年即明末天启六年总人口五千一百六十五万五千四百五十九人相比,短短二十年间,人口减少数千万。当然,史书所载的人口数和实际人口是有差别的,但人口的波动如此剧烈,可见脆性瓦解破坏性之大。欧洲十四世纪中叶黑死病大流行,短短几年中使欧洲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有的经济史家把这次大瘟疫看作欧洲十四世纪经济停滞的重要原因。但是,如果把它与中国大动乱对人口的杀伤相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种巨大破坏性,就给社会结构演化带来两个严重问题:第一,新结构缺乏内部调整的时间;第二,大动乱的巨大破坏性必然会摧毁进步因素的积累,造成积累过程的周期性中断。
6。7 严峻的选择
控制论关于系统的组织及其演化的理论表明,一个复杂系统的建立,不会从空白状态开始。系统的进化是内部不断调整改进的过程。如果整个系统出现了完全无序状态,那么弱小的新组织因素是不可能建立一种新协调结构以完成整个系统的重建的。
任何一种新结构的优越性,并不能在一开始就为大多数人觉察到。它还有很多不完善之处,需要时间进行自我调整。它往往要在和旧结构的不断竞争中,慢慢显示出自己的优越性。所以,社会不以脆性瓦解的方式,而以柔性瓦解的方式,才能给新结构以自我调整和显示优越性的时间。
英国的君主立宪制度,是适合其社会经济、文化结构的一种资产阶级政治制度。但寻求这一适应状态,却经过了相当多的尝试和相当长时间的调整。十七世纪资产阶级革命胜利后,克伦威尔宣布英国为共和国,实际上他实行的是个人独裁。这种政体和英国新经济结构并不适应。克伦威尔死后不久,新议会马上请回被处死的查理一世的儿子查理二世即位,斯图亚特王朝君主制复辟。复辟后的君主制更不能适应资本主义的经济结构。政治结构还必须进一步调整。1688年,英国发生了“光荣革命”,废黜了国王詹姆斯二世,君主专制最后失败,确立了君主立宪制的政体。经过这样反复的调整和寻找,英国政治结构才达到相对适应的稳定状态,议会成为具有最高权力的立法机构。它日益显示出对经济的促进作用。十八世纪上半叶,英国开始著名的产业革命。十九世纪中期以后,英国社会结构全面资本主义化,劳动生产率提高了二十倍,跃为世界上头号资本主义工业强国。
历史证明,即使是新结构完全确立后,也需要经过相当长的修改、调整,才能适应并推动经济进一步发展。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刚开始时,上议院的议员全部是贵族,下议院的五百零七名议员中,除七十名外,其余也全是贵族。产业革命开始时,英国一些新兴的工业城市没有议员,而那些正在衰落的老城镇却有很多议员。于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结构调整,1832年通过了第一改革法案,重新分配了议员,取消了“衰落选区”在下院的席位,把席位拨给新兴城市,并扩大了选民范围,使有选举权的人数从四十三万五千人增加到六十五万六千人。改革后的议会推行重商主义政策,废除谷物法,走上了自由贸易的道路。1867年和1884年又进行了两次政治改革,把选举权扩大到城镇工人和乡村农民,实行了近代资产阶级的普选制。从十七世纪资产阶级革命,到十九世纪普选制,英国的政治结构经过二百年的自我调整和完善,才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世界上其他国家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过渡都不是一日之功,都经过相当长时间的探索和完善的过程。这只有在旧社会结构柔性瓦解的情况下才能完成。
有的历史学家认为,中国封建王朝的数次脆性瓦解中,有几次是可能过渡到新社会形态中去的。例如明末,资本主义在经济结构中已有萌芽,西方近代科学技术也传入了中国,象徐光启、李之藻、王征、宋应星、李时珍、方以智等都已经意识到科学技术的重要性,并作出了重要的科学贡献。明末大动乱时,李自成的农民政权主张均田,废八股,改用策论取土,允许西洋教士随军,这些进步倾向都有异于以往的农民起义。但这些新因素并没有竞争的实力,实际上是满族贵族建立清朝,完成了对旧王朝的修复。即使是李自成统一了中国,中国也不一定能完成向资本主义的过渡。在脆性瓦解中,任何封建宗法一体化结构的变异都注定要被清除。太平天国的指导思想也是个异端,太平天国也曾建立了政权。但它还没有达到象李自成大起义那样推翻了旧王朝的统治的程度,就被镇压下去了。社会组织是每个人赖以生存的基础,人不能离开社会而生活。那种造成整个社会崩溃、具有巨大破坏性的动乱,很难说对社会的进步有什么积极意义。旧大厦的存在固然是新大厦建立的障碍,但是假如有一天旧大厦完全倒塌,新建筑材料和建设蓝图还没有出现,人们连栖身之处也失去了,形势就会迫使人们迅速作出选择。这时,人们会选择最快恢复秩序的办法。人们不得不用旧砖瓦,依照旧大厦的样子,迅速地把屋子建造起来。本来大变革意味着一次选择机会的到来,但在新组织核心相当弱小、并且不具备必要的细节,其设计蓝图远不如旧结构的残留印象清晰有力时,那么它就不可能战胜旧结构。所以,在脆性瓦解所造成的崩溃局面中,最后结果不是社会的毁灭就是旧结构的恢复。
6。8 永恒的萌芽
希腊神话中有这么一个故事:宙斯罚西西弗斯每天把一块大石头推到山上去,但石头一推到山顶,就因自身的重力作用而滚下来。于是,西西弗斯重新开始把石头往山上推。日复一日,西西弗斯处于周期性的努力之中。中国封建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很有点象西西弗斯推石头。在王朝稳定的时间里,生产力在进步积累,但在王朝脆性瓦解时,它就象大石头从山顶滾到山下,下一个新王朝不得不重新开始积累。生产力的进步因素处于发芽、生长、摧毁的周期性破坏之中,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