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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师看到我的名字便认出了我,原来她是我小学同学的母亲。她见我报得不妥,便问为什么不考社科院新闻研究所办的研究生院,那是专为新闻系统的子弟而设的,报了准能考上(她知我父亲生前在人民日报工作),我只得据实以告已给上海方面写信了。几天后吴老师终于来信,说是只招一名学生且早已内定了。所以,两次报名结果都是无‘考’而终。两位老师都是我极敬重的,只是我其实根本不具备考研的水平,而且这样轻率,既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也是对老师的不尊重。1981年我以对调的办法回到北京,上大学的动力遂告消失……”
我看到一向生气勃勃的郭小林,此时此刻的脸上布满了凝重的阴云。“1982年初,我到首届茅盾文学奖的初选读书班做秘书工作,在香山昭庙见到刚毕业分配来作协的77届大学生王超冰,她告诉我,那年他们听说我报考北大,都想着我能来呢。这可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而忘记反省自己的不足,只是一味地埋怨教育界;这种认识在后来一段时间,甚至发展成了混杂着嫉妒和怨恨的偏激情绪——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我的能力比他们强多了!你们看重文凭,我偏不要文凭!况且,人们把当时社会上一窝蜂地考文凭的做法称之为混文凭,的确有一部分人混到手一张纸之后,实际水平并没有多少提高,我心里也是有些鄙夷的。可是,不要文凭又不成,晋级、评职称、分房……我以后的几十年生活无不受此影响。在几经犹豫彷徨之后,有一年我终于决定去考成人自学高等教育;一打听,乖乖!十二门课程,门门不易——又给吓回来了。1988年秋,我自己给自己鼓了好几回劲儿,终于又下决心去考民族学院的成人函授大学。那天,好容易打听到报名地点,沿着民院新楼的楼梯往上攀,见身边上上下下全是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莘莘学子,不知何故就自惭形秽起来,越往上攀越没了勇气,到了报名处,看到排在前面的姑娘小伙儿在登记表上填的都是十八九、二十来岁,想到只有自己是个四十多的半大老头子,就羞臊得不行——其实谁也没朝我看,自己就那么浑身不自在。就在快排到我的时候,我的勇气终于泄尽,终于象逃也似的跑走了。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真是非常可笑,也非常可悲,想学习、想深造是好事嘛,不丢人嘛,你说你害的哪门子臊!但说是这样说,做起来可就不容易了。悲夫,非大学拒我,是我拒大学也。”
如今女儿已大学毕业的郭小林说:“现在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上大学的心理障碍不存在了,经济上的困难也不大,只是没有时间——忙了单位的事,忙家里的事;最主要的是老想写东西——虽说其实也没写出个样儿来,却总是牵肠挂肚,因为我不甘心当年的辉煌多年不再。至于大学嘛,或许只好等退休之后,再去上老年大学,以圆我今生之梦。”
像郭小林这样欲以毕生的时间圆其大学梦的人,在中国有千千万万。
第二章 备战黑7月
从1977年恢复高考到2000年,中国经历了二十三个高考的年头,当年在恢复高考中曾经因为作文好或者数学好而考上了北大、清华等最高学府的学子们,今天大多数已经成了社会各界的主力。现今他们的孩子也差不多进入了高考年龄或者已经考进了大学。二十三年的岁月仿佛弹指一挥间,人们发现,同为高考,今天与昨天的情形则截然不同。当年,人们是多么期盼恢复高考,那些多年失去了上大学机会的学子们一听说可以参加高考了,就像黑暗中重新见到了太阳,就像枯萎的生命遇见了雨露。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当他们的孩子也开始考大学时,别说他们的孩子对高考感到害怕,这些当年在高考中出尽风头的饺佼者们也异常迷惘和紧张,甚至比自己当年进考场更加忐忑不安。
这是为什么?因为今大的高考竞争已经比二十多年前的竞争要激烈几倍、甚至几十倍。首先是人数上的竞争。1977、1978两年虽说共有一千一百六十万人参加高考,成为世界上人数最多的一次大考,但实际上,如果用适龄青年的总人数来计算,真正可以参加高考的总人数应该超过一亿多人!但正是由于“文革”的特殊原因,使很多人在十年停考后一下重新恢复高考时,完全没有准备。许多人彻底放弃考大学的权力,他们没有走进考场,为那些走进考场的人让出了机会。而且当年的高考,难度远比现在简单。
“我们那个时候参加高考心里没有那么多压力,无非是谁考上了就能够重新走进学校读书。即使考不上,身边不是还有很多人嘛,他们没有进大学还照样有活干,有饭吃,说不定就在你上大学的那几年里,他混上了一个比你大学毕业出来分配的工作还好的岗位。这种情况至少延至80年代末。可在我们的孩子也走进高考的今天,情况完全变了:你考不上大学,就意味着有可能一生的贵贱从此确定,你将永远难以走进‘上层社会’,最明显的例证就是,你没有大学文凭便走不进红红火火的用人‘招聘市场’,而只能去清清淡淡甚至脏兮兮的‘劳务市场’。这两个市场实际上就是两种不同阶层的具体体现。还有一个情况是,那时我们参加高考虽然也下了不少苦功,但基本上是能蒙凡分就是几分,很多人个别科目甚至交了白卷,但也进了大学门。现在行吗?肯定不行,我女儿第一次考了全市第二名,高出北大的录取分数线二十多分却最后落得没有学校上——因为第一志愿的名额没挤上,另一所重点大学又不录第二志愿,这种情况在二十年前怎么可能发生呢?所以说,同为高考,两代人经历的竞争背景完全不一样。”一位两代人都考入了北大的学生家长对我说。
从什么时候起,高考变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充满火药味?家长说不清,学生更说不清,惟独学校的老师能从他们一年又一年备战的“黑色7月”中感受和体味到。
中国的7月是高考的月份(虽然刚刚实行春季招生,但主考期仍未变化)。把7月说成“黑色”,是因为如同战争一般的高考硝烟弥漫了每一年的高考日子,只有硝烟弥漫的战争才可能使晴朗的天空变成黑色,可见高考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是何等沉重!
十二年寒窗,为了7月7、8、9三日的决战;
背诵和计算堆积如山的课本与参考资料,为的是跨越这高高的“龙门”;
哺育和操心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为的仍然是能让儿女或学生能在考场战而胜之。
7月,成了中国人每年必须经历的一场年度战争,但决定战争胜负的,又岂是考试的这三天?于是就有了下面的一幕幕可以闻着火药味的“校园备战实况”——
抢生一一兵马来动先出招
认为高考的胜败是在7月的7、8、9三天的考场上,那肯定只有傻瓜才这么想。我从南到北采访的十几所名牌中学,他们的高考录取率之高,不得不令人敬佩,几乎清一色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就是说,他们的高中生中每一百个人里就可以有九十五个考上大学(包括大专),也就是说只要能进这样的学校,基本上就稳进大学了。名牌中学和重点中学,就是这样在人们心目中慢慢形成威信和树立形象的。
据我考察的结果表明,现在各地的那些所谓名牌中学和重点中学,最早时并没有人授予他们这样的荣誉,倒是因为高考之风把他们原来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变成了名扬四方的明星中学。在商品社会的今天,一切有名的东西都是含金量很高的,名演员可以获得高额出场费,名产品销售起来不用有人在一旁吆喝,名企业的无形资产听了就叫你吓一跳。名中学的牌子同样值钱,一个“计划外”名额招生指标,三万五万随便可以进账。
名牌中学之名靠什么而来?当然不是与生俱来的,关键是那个诱人的高考录取率。
录取率靠什么而来?下大功夫,认认真真,努努力力,刻刻苦苦?名校长们都偷偷地笑了,他们悄悄告诉我:如果“中招”招来的都是笨学生,我再有名气也不可能把高考升学率和录取率提上去呀!那叫傻干,而傻干是永远干不出聪明活的,只有聪明人才能干出省事又不费力的聪明事。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的所谓聪明事,就是在学生还远未进入高考阶段,便已经选好了高考苗子——想尽一切办法把成绩优秀的好学生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