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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过酒来喝了一口。他这酒也不算好,淡而无味,只是略微有些酒味而已。我道:“你让兄弟们小心,这路上不太平,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曹闻道也喝了口酒,抹了抹嘴道:“我已命人不得放松戒备。他妈的,钱文义倒也厚着脸皮跟我们一块儿走。”
钱文义自出发以来一直没和我说过话,大概他也没脸见我吧。我低声道:“小声点,他也没什么过错。”
“他这等两面三刀的小人还没有过错?”曹闻道有些不服气。我虽然算他的上司,论军衔都比他高五级,可他跟我说话时一直是这种腔调,我也不好说他。曹闻道其实甚为精细,就是脾气暴躁,那是他的性情吧。像他这样的性情倒是可以相信,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像钱文义那么阴沉。
我道:“钱将军自有他的难处,也不要苛责他了。”说这放也并不是因为我大度,只是现在钱文义好歹也是一营的骁骑,我不能没来由地对他如何。
曹闻道也没办法的驳我,又喝了口酒,没好气地道:“他倒也知趣,不多来惹事。”
钱文义虽然沉默寡言,但我下的命令他仍然不折不扣地执行,他带的那一营已经有当初前锋营的影子了,似乎比曹闻道带的五百人更严整些。
天暗了下来。山风吹过,松涛如一阵连绵不断的吼声。看着面前的一片黑暗,我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廉洁出来的空虚之感。
人生如梦,岁月如刀。这把刀割断了长梦,也在人心底割出了太多的伤痕,还能记得的又剩下了多少?也许,用不了太久,我会把什么都忘了吧,过去的一切,都渐渐地像一个梦。
我站起身,向前走去。天色已暗了,只有西边还有一片暮霭。紫红色的霞光渐渐褪去。曾几何时,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也见过这样的暮色。
那是初入军校时的事吧。那时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在初入军校的那一天黄昏,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迷惘,独自站到军校边的山上望着远处。我并不想家,父亲对我太过严厉,因此我一直有些害怕回家,可是那天,当绚烂的晚霞在天边翻涌时,我想到的却是无比的空虚和孤独。那是忘记一切的孤独,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了我一个人,就是嘶吼也不会有人听到。
天地永恒,而人生短暂,如草尖的一滴清露,眨眼间便会消失。那些“征服世界”的豪言壮语,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句可笑的妄言吧。征服的,并不是世界,只不过是人类而已,而我们,永远只是这世界的囚徒。
我正想着,又是一阵风吹来,让我感到了有些寒意。因为要赶长路,战甲都放在车上,我在外套里只衬了一层软甲,现在也着实有点冷了,我刚想回到火堆边烤烤火,突然在队伍中间有一阵响动。
曹闻道正在火堆边烤着一个馒头,闻声一跃而起,叫道:“出什么事了?”
我道:“我过去看看,你在这儿,小心点。”
听声音,并不如何惊惶,只怕也没有大碍。我翻身跳上马背,到了队伍中间,喝道:“有什么事?”
一个百夫长过来行了一礼道:“统制,有几个流民突然冒出来讨东西吃。”
我这才注意到火堆边坐着三个衣衫褴褛的人,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钱文义正坐在他们边上。我跳下马走过去,道:“喂,你们是哪儿来的?”
那三个人是两男一女,一老二少三个,一个男的有四十多岁,那个女子有十八九岁,另一个少年看去只得十五六岁,大概是一家三口。听得我的话,三个人一下都站起来,跪在我跟前道:“将军,我们是从成昧省逃出来的难民,这是我的儿子跟女儿,我们三天没吃饭了,请将军发发慈悲吧。”
中西四省中,成昧省的疆域最为奇怪,紧贴着天水省,呈一个长条形,南北相距数千里,而东西最窄处却只有两百多里。这是因为成昧省依山而设,夹在两条大山脉当中,那两大山脉山峰林立,路途艰难,全省除了北部交通还算便利,其余地方都是一片蛮荒。成昧省的首府石虎城倒是十二名城中的大城了,全省人口约一百二十万,倒有一百多万聚居于北部。帝国十九行省中,一省中南北差异最大的,就要算成昧省。成昧省南部还在天水省以南,大概也已落入了蛇人的掌握,这两个人要是从成昧省逃出来的,倒是和我以前逃出高鹫城时走的同一条路。
我看了看他们,那个少年虽然跪在地上,仍在狼吞虎咽,那个少女却是态度详和。一看到她,我心头不觉一动,她的眼神略微有些熟识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她的相貌长得颇为端正,一对大眼睛顾盼有神,很有神采,带着点羞涩,因为身上的衣服却已经破得不成样子,肩头露出一块雪白的肌肤,边上很有些士卒在偷偷看着她。一看到她,我心头象是被重重一击,叹了口气,对那百夫长道:“拿三件衣服来,再拿点干粮来。”
那百夫长拿了三件衣服。军中也只有些军便服,我把东西给他们道:“实在抱歉,我们的脚力不能给你们,好在帝都已经不远了,你们再走十来天准能赶到。”
从成昧一直到这儿,路途也实在够艰难的。那个男人接过东西,眼里突然流下了泪水,磕了个头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我叹了口气,道:“你们今天就歇在这儿吧。”
那人道:“将军,你们有军务在身,我们不敢打扰,能讨点东西吃已是万幸了。文美,文华,来,给将军磕个头。”
他千恩万谢地领着两个少年人走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正自沉思,耳边突然响起了钱文义的声音:“楚将军,为什么放他们走?”
他这还是第一次和我说话。他说得很轻,我也轻声道:“不论是真是假,他们饿了几天总是事实。”
钱文义吃了一惊,道:“楚将军,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我笑了笑道:“不错。这男人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指肚上长着老茧,那是经常拉弓的人形成的。那个少女衣服破旧,按理他拿着衣服后第一件事便是给她披上,他却没有。而衣服这么破法,照理身上该很脏了,可是他们露出的皮肤却并没有遭日晒的痕迹,所以这身破衣服恐怕是临时换上去的。”
钱文义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我跳上马,道:“让弟兄们加紧戒备,千万不能大意。在这一段路上有一个李湍的旧将曾望谷聚众出没,得防着他向我们下手。”
我正要打马回去,钱文义突然又道:“楚将军,既然你看出他们的破绽,为什么不留下他们?”
我叹了口气道:“万一我是看错了呢?唉,只消不出乱子,随他们去吧。”
我急着回去让曹闻道也加紧戒备。骑在马上,我又有些迷惘。真如我对钱文义说的那样么?其实,是因为看到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吧?
我的心里又是一阵抽搐,涌起一丝痛楚。淡黄的衣裳,雪白的手指,玉珠般的琵琶声。那个人,今生今世,我是再也看不到了吧?我抬起头,让眼里的一丝泪水流回眼角,可是心头的痛楚,却总是无法抹去。
这一晚并没有异样,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我仍然不敢大意,让全军加倍小心。又走了两天,便到了鬼啸林。
曾望谷的人惯于用箭攻击,如果他在鬼啸林里向发动突袭,那也是件难办的事。在鬼啸林外,我让全军先停下来休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开拔,准备一鼓作气,花一天时间穿过鬼啸林。曾望谷手下只有百人上下,实力远在前锋营之下,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进入鬼啸林时,曹闻道与我并马而行,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咋舌道:“这地方真是阴森,若是有人聚集在此,真不好对付。”
我道:“正是。让诸军千万小心,曾望谷人数虽少,但进退如风,不能小看,让前军注意探路,以防他们在路上挖陷坑。”
当初诸军听说曾望谷只有百余人,大多不以为意。如果是正面交锋,曾望谷那支鬼军自然根本不在话下,但曾望谷肯定不会正面与我军交锋的。
现在已进入鬼啸林深处了,只听得四周风声如鬼魅夜哭,不绝如缕。鬼啸林方圆二百里,要在一天里穿过也不是很容易。此时已近正午,但鬼啸林里树木参天,虽然已是冬日,还是有许多树叶不曾落掉,里面仍然暗无天日。曹闻道拍马上前,大声喝道:“丁孝,小心了。”
丁孝是曹闻道麾下担任先行的百夫长。他原先也是陆经渔部下,为人精干,颇为得力。他回过头道:“遵命。”
他刚说完,突然从西侧传来了一阵锣响。这一阵锣突如其来,我的耳朵也被震得“嗡嗡”作响,飞羽也被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