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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联军队入侵捷克后失去了工作(这在当时是司空见惯的事),迫于生活,他混迹于社会底层,干过鱼贩子、护理员、建筑工等活,通过他的视点,勾勒出一幅世俗社会的群体景观:黑市商人、护士、经理、牧师、店员、教授。色色人等,面目不一,各有各的活法。作者笔下的世俗生活自在而生动,处处见出他对植根于波希米亚土壤上的这种生活的理解和同情,在他看来,那是一片只与个人生计有关的广大水域,尽管政治常常也会侵入其中,但它最终不过是浮在表面的泡沫,不会改变生活延续了几千年的基本流向,甚至也改变不了它本质上的无意义。读克里玛的小说,人们会想到昆德拉的作品,他俩都同样表现了极权制度下的意识形态话语对生活和人性的扭曲,以及处在一个封闭的社会中的人们所面对的悖谬。但如果说,昆德拉更偏重于对伪崇高(他称之为Kitch)的批判,克里玛则更倾向于对世俗的认同。而且,克里玛似乎也不喜欢观念的东西,他注重的是生活中的形象,对于昆德拉总是将人物分成抽象的各种类型,他颇不以为然,认为昆德拉笔下的捷克人没有个性,肤浅得像外国记者的分析报道。比较起来,克里玛的写作风格或许更像十九世纪的俄国作家契诃夫,更关注日常存在中的凡人小事,那些属于私人性领域的自在和无意义,比如人生的劳苦、贫穷和粗鄙,不负责任的自私,图谋钱财的欺诈,以及放纵的情欲,等等。单纯的人物,单纯的事件,正是格雷亨·葛林所谓“通常的人生的回声”。
但这种通常的人生仍然是这个时代的,所以政治和性爱一直是当代捷克作家的两个主要题材。在克里玛的小说中,前者属于人们的公共生活,代表非人性的一面,阴暗而压抑;后者则属于人们的私人生活,代表人性的一面,真实而放松。小说里作者曾与他的情人在树林里做爱,可他们之间却几乎没有什么了解。要不是发现一个卖鱼女人贪图他的钱(她并不在乎他是一个人民敌人),作者还差点与这个刚刚认识的女人春风一度。作者的笔触是恣睢的,但单纯的性爱描写却显然不是他的目的。两三年前,一个捷克人曾告诉我,在过去的捷克,在政治无孔不入的那个年代,一切有思想的言行都会遭到禁止,没有书没有电影,惟有男女间的性爱是自由的,但捷克人在这上面并不就是那样随便,随便到没有任何过程和交流。捷克的作家对此津津乐道,道理恐怕还在于性爱是生活中最基本的东西,为了抗拒令人窒息的社会现实,人们总得抓住一点实在的什么,比较长久的,作为他们的庇身之地,尽管这种实在往往仍属于虚幻。在读者看来,其实是将一个希望破灭之后的社会压抑着的气氛和弥漫着的肉欲展示给人们。小说里,作者与多年前的情人久别重逢,可他们却找不到过去幽会的地方,结果旧梦难圆。克里玛对悲剧人生的感觉是敏锐的,正由于有虚妄做人生的底子,书中对世俗生活的描写才不显得庸俗,那些没有名目和结果的挣扎,才表现了现代人普遍的存在困境。
全书的叙事语气轻松而幽默,这也许是捷克民族对苦难从来就抱着理性的而非宗教的态度所致,或者如作者所说,是为了“对抗我们生活中的荒诞”。这种荒诞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政治,这其实是无须讳言的,对于二十世纪的人类,政治即使不是惟一的存在,也称得上是最大的现实。“布拉格之春”影响到作者,生活突然间变了样,他失去了工作,他的朋友中有许多知名的评论家、教授和导演,有的当了夜间守门人,有的给商店洗橱窗,有的去挖地铁隧道。可如果所有人在大街上集合只是为了庆祝某个外国的革命,而社会中最有创造性的精神却被迫沉默,每天出门都有人跟踪,房间常常被人搜查,人们对此除了报以幽默,还能靠什么来保护自己呢?退缩还是一种执着的均衡感。当许多人移居国外时,作者却放弃了机会,道理说来简单,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很有意思。自然这包含着幽默,但其实也是实情。对于故乡的一草一木,我们总有一份割不断的感情,大概就因为我们曾生长于斯颠沛于斯,已经成为它的一部分,所以才会事事关心。这是人的惰性,也可以说是人的宗教性。就像作者在书中说的,生活常常在两种苦难两种虚无两种绝望之间给人们提供一个选择,而你只能选择更容易忍受和更有吸引力的一种。捷克人到底是斯拉夫民族,这使我们看到了他们性格里的另一面,承受苦难的认真和执着,全书因此而流动着一股淡淡的感伤。
这是一部有关记忆的书,面对那个特殊的年代,克里玛惟一想要做的就是经历它,写下它。对一个民族来说,有些经历是不可以遗忘的。时间如冬天的河流,结冰的日子也会归于平淡,但只要有民族的记忆存在,大多数普通捷克人的那段经验就不会被忘却,它在冰冻的水面下流淌,等待解冻的日子。多年以后,当世界被东欧的剧变惊得目瞪口呆的时候,在遥远的加拿大的一所大学讲堂上,有人就当年的“布拉格之春”问起一位捷克流亡者的女儿,好奇的人们想要知道,这二十年的时间多数捷克人是怎样过来的。这位平日嘻嘻哈哈的女学生先是一阵沉默,然后突然失声痛哭。这个故事来自笔者的一位友人,它使我想起克里玛的小说,他同样是真实地写出了一个服从的社会背后掩盖着的不服从,我们从中可以感受到他对现实的基本态度:活下去,并且要记住。
金斯伯格与“垮掉的一代”
? 张素兰
我相信,每一个有思想的人都会在内心深处构建一座精神的房舍以供心灵栖居,因为就像人不能整天游荡在大街上,心灵也需要一个僻静隐秘的空间。如果一个人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各占一半,那么,这所房子里就可以存放他生命的一半时光。对于我来说,我更愿意把大多数的时间消磨在这个既狭小又博大的房子里,静静地,等待着痛苦或者幸福的到来,但无论是痛苦还是幸福,都是一种永生难忘的铭心刻骨的快乐。
这次,来敲响我的房门的是一个叫艾伦·金斯伯格(金斯堡)的美国男人,他披散着满头的鬈发,目光炽烈,与一个同性伴侣共同生活至死。他用惊世骇俗的长诗《嚎叫》,以振聋发聩的声音敲响了我的房门,台风一样的震荡伴随而来,房顶上的瓦片噼噼啪啪掉下来,窗外呼呼响着风声。那完全是一种地震的感觉,精神的地震。很长一段日子,我在震荡中时刻感觉到一股冰凉而强大的力量从头顶灌入,然后以液体的形式流向身体各处,我知道,正是金斯伯格绝对自由的品质像高压水龙头在冲刷着我布满尘垢的房子,冲刷着我的五脏六腑。我真切感受到被打击的快乐,被从混沌中唤醒的快乐,任何人不能给予的快乐。这就是精神的魅力。
我开始在我有限的空间里寻找一切与金斯伯格有关的东西,我产生了了解他的巨大兴趣,就像少女时代对爱情的狂热。我的脑海中总是闪过金斯伯格和他的朋友驾车飞驰在美国高速公路上的情景:他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他双手高扬,在竭力抓住来自身体最深处最真实的东西。
因为金斯伯格,我粗浅了解了美国五十年代的“垮掉的一代”。“垮掉的一代”是美国战后的一代,他们成长在一个循环发生战争的世界上,有人曾把他们同以海明威、艾略特等为代表人物的“迷茫的一代”做了对比。循环的战争使“迷茫的一代”脸上布满“一切被剥夺、一切丧失殆尽”的神态,那种带有浪漫情调的失望最终变成了一种幻灭。评论家们指出,被“迷茫的一代”指责为背叛的艾略特在他的诗歌《荒原》中恰恰表达的就是这种“几乎看不到任何目的地的迷茫感,读者在读这首诗时便会感受到事物的内在凝聚力已荡然无存”。“荒原”这个比喻,极为精确地表达了整个“迷茫的一代”的精神困境。然而,“垮掉的一代”却没有迷茫,他们神采奕奕,蔑视一切,他们对道德伦理主流中一些毫无价值的东西一点都不留恋和惋惜,他们本来就是在一切都被摧毁的情势下长大的,他们只醉心于寻欢作乐,他们原本就不想阐述什么大道理,他们体验种种“堕落”的生活,只是出于好奇,而不是出于幻灭。
他们中的一些人历经苦难艰辛脱颖而出,正如凤凰涅*1于烈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