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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铺子,而不是象今日专为招揽定货而布置的陈列室。学生是徒弟,师父的生活与荣名都有他的一份;不是缴了学费就完事的业余爱好者。一个孩子在学校里读书识字,学会了一些拼法,十二三岁就去拜在画家,金银工艺家,建筑家,雕塑家门下。师父通常总是兼这几门的,年轻人在他手下学的不是艺术的一部分,而是全部艺术。他替师父工作,做些容易的活儿,画画背景,小装饰,不重要的人物;他参加师父的杰作,象对自己的作品一样关心。他成为师父家里的儿子,仆役;人家把他叫做师父的小家伙。他和师父同桌吃饭,替他跑腿,睡在他卧室上面的阁楼上,受他打骂,给师母凿上几个栗包。
拉斐罗,提·蒙德吕波说:“我十二岁到十四岁在庞提纳利的铺子里住了两年,多半是师父工作,我拉风箱;有时我也画素描。有一天,师父替乌尔班公爵洛朗·特·梅提契做几对马嚼子上的金饰,叫我拿在火上重烧。他在砧上打一块,我在火上另外烧一块。他半中间停下来和朋友低声谈话,没有发觉我已经把冷的一块拿走,换上热的;他用手去捡,烫了两个手指,痛得满铺子乱嚷乱跳;他要打我,我躲来躲去,不让他抓住。但临到吃饭的时候,我在师父柜台前面走过,被他揪住头发,结结实实打了几个嘴巴。”
这是搭伙的生活,和铜匠泥水匠一样,粗暴,率直,快活,亲热;师父出门,徒弟们跟着,在路上帮他打架动武,不让他受攻击,受毁谤。拉斐尔和彻里尼的学生用刀剑保卫师父铺子声誉的事,上面已经讲过。
师父们相互之间也一样的狎昵亲热,对艺术的发展很有作用。佛罗伦萨许多艺术团体中有一个叫做大锅会,会员的名额只有十二个;主要是安特莱·但尔·沙多,琪恩·法朗采斯谷·卢斯蒂契,亚理斯多德·特·圣迎罗,陶米尼谷·波利谷,法朗采斯谷。提·班莱葛里纳,版画家洛贝大,音乐家陶米尼谷·巴彻利。每个会员可以带三四个客人,每人要带一样别出心裁的菜,与别人重复就要罚款。你们可以看到,那些人在互相刺激之下幻想多么丰富,精神多么充沛,竟然把图画艺术带入饭局。有一次,琪恩,法朗采斯谷用一只顾大无朋的酒桶做饭桌,叫客人坐在里头。乐师在桶底下奏乐。桶中央伸出一株树,树枝上放着菜肴。法朗采斯谷做的菜是一个大肉包,“于里斯在包子里用开水煮他的父亲,使他返老还童”;两个人物都用白煮阉鸡装成,另外还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安特莱·但尔·沙多带来一座八角神庙,底下是一列柱子;一大盆肉冻做成的地面上,仿照宝石镶嵌的款式划出许多小格;肥大的香肠做成象云斑石一样的柱子:巴尔末的奶饼做柱头和础石;各式糖果做楣梁,杏仁饼干做骑楼。神庙中央是冷肉做的一张圣书桌,书桌上用细面多排成一本弥撒经,胡椒代表文字与音符;周围的唱诗童子是许多油炸画眉,张开着嘴:后面两只肥鸽代表低音歌手,六只莴雀代表高音歌手。陶米尼谷·波利谷用一只乳猪装成一个乡下女人,一边纺纱一边看守小鸡。斯比罗用大鹅装成一个铜匠。便是今日,我们仿佛还能听到他伯滑稽古怪,哄堂大笑的声音。——另外一个团体叫做泥刀会,除了聚餐还有化装表演:有时扮地狱之王普吕东抢走帕罗赛比纳的故事,有时扮维纳斯女神与战神玛斯谈恋爱,有时扮马基雅弗利的喜剧《蔓陀萝华》,阿里欧斯托的《冒充仆人》,皮皮埃那的《卡朗特拉》。另外一次,因为会徽是泥刀,会长要会员穿着泥水匠服装,带着全套泥水匠工具出席,用肉类,面包,点心,糖,砌一所屋子。过剩的幻想在五花八门的吃喝中尽量发泄。心那么年轻,大人竟象儿童一样,把他喜欢的肉体的形式到处应用;他手舞足蹈,变了演员:又因为满脑子都是艺术的形象,所以以艺术为游戏。
小团体之外,还有更广大的社团联合所有的艺术家做一桩共同的事业。他们在饭桌上的快活,豪放,伙伴之间的亲热,自有一种淳朴的气息,诙谐的兴致,和工匠相;而他们也有象工匠那样的乡土观念,以他们“光荣的佛罗伦萨派”自豪。在他们看来,世界上只有佛罗伦萨派能教你素描。
华萨利说:“各种艺术中的高手,尤其绘画方面的,都集中在佛罗伦萨,因为这个城邦能给他们三种鼓励:——第一是有力的反复的批评;地方上的空气使人生来胸怀开朗,不满足庸庸碌碌的作品,不重作者的姓名,只问作品是否精美。——第二必须为了生活而工作,所以要经常拿出眼光和创新的能力,工作要谨慎,迅速,总之要能谋生,因为地方并不富庶,物价不象别处便宜。——和以上两点同样重要的第三点,是当地的风气使各行各业的人都渴望荣誉,不要说同本领低的人平等,便是和自己承认为行家的人并肩,心中也不服,因为归根结蒂,彼此都是一样的人,除了天性安分善良的以外,一般的艺术家由于野心和竞争心的强烈,都变得无情无义,动辄说人坏话。”——但一朝要为乡土增光,他们就同心协力,只想把事情做好;互相争胜的心又鼓励他们把事情做得更好。一五一五年,雷翁十世到他的本乡佛罗伦萨巡狩:当局召集所有的艺术家设计欢迎大典。城中造了十二座凯旋门,上面都是绘画和雕像,十二座凯旋门之间另外有各种建筑物,华表,圆柱,一组一组的雕塑,象罗马城中的古迹。“在爵府广场上,安东尼奥·特·圣迦罗盖起一所八角神庙;庞提纳利在朗齐回廊的顶上塑了一个极大的像。在巴提阿修院和长官府之间厂葛拉那契和亚理斯多德·特·圣迎罗造了一座凯旋门:在皮契利转角上,罗棱又造一座,上面有大量人物,布置很好。但最受称赏的是用木材仿造的圣·玛丽亚·但尔·斐奥雷大教堂的门面,由安特莱·但尔·沙多画上许多故事,用阴阳向背,阴暗相间的方法,美丽无比。建筑家约各波·圣索维诺,按照教皇的父亲,故世的洛朗·特·梅提契的图样,用浮雕和塑像表现好几个小故事。约各波还在圣·玛丽亚·诺凡拉广场上塑了一匹马,跟罗马的那一匹相仿,极其壮观。特拉·斯卡拉街上教皇的行宫,装饰品更是不计其数;艺术家们制作不少美丽的故事画与雕塑,摆满了半条街,大多数是庞提纳利起的稿子。”
这是人才济济,百花盛开的气象;一经合作,成就更其卓越。城邦竭力踵事增华;
今天是全城参加的狂欢节或是欢迎公侯的大会;明天又轮到街坊,行会,教会,修道院等等举行赛会,终年不断。每个小团体受着热情鼓励,“精神比财力更充足”,只想把各自的教堂,修院,大门,会场,比武的服装,旗帜,车马,以及圣·约翰的徽号,装饰得越美越好;
认为是面子攸关的大事。相互之间的争奇斗胜,从来没有这样普遍这样热烈;产生绘画艺术的气候从来没有这样适宜;历史上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环境。各种形势的汇合可以说空前绝后:先是民族的想象力对节奏与形象特别敏感,一方面已经有了近代文化,一方面还保存封建时代的风俗,把刚强的本能与精细的思想结合在一起,惯于用生动的形体思索;其次,组成这个民族的许多自由的小团体,有一股自发的,声气相通的,有感染力的热情在各方面推动,使民族精神能充分发挥,创造出理想的模型;而在这个民族手里暂时复活的气魄雄伟的异教精神,也只有完美的人体能表现。——一切表现人体的艺术都依赖这些形势。第一流的绘画也依赖这些形势。形势不存在,那种绘画也不存在;形势解体,那种绘画也解体。形势一天没有完备,古典绘画一天不能产生。一朝形势改变,古典绘画立即败坏。古典绘画从成长到兴盛,到瓦解,到消灭,都一步一步的跟着形势走。到十四世纪末为止,在神学思想与基督教思想笼罩之下,绘画始终停留在象征与神秘的阶段。十五世纪中叶,在基督教精神与异教精神作长期斗争的时候,象征与神秘主义的画派继续存在,而且十五世纪还有一个最纯洁的代表,由于孤独的修院生涯,圣洁的心灵不曾受到新兴的异教精神感染。从十五世纪初期开始,战争不象以前残酷,各个城邦逐渐安定,工业逐渐发展,财富与安全都有增加,古代文学与古代思想开始复兴:这些情形使凝视来世的眼光重新转到现世,追求人间的幸福代替了对天堂的想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