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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变化,是值得从文化学和社会学的层面上去解读和追索的。
批余批到今天,怪异的噩梦缠绕着社会的文化空气,变异的个体像跳蚤一样藏在霉味的褴褛里,灵魂变得不真实。这个时候,哪个每天写字的文化人若说自己喜欢余秋雨的书,必遭轻诬。朋友们买余秋雨的书都是偷偷地买,仿佛从前走进书店的探子,要在脸上贴一块膏药或者用半张废报纸遮住脸。某次我当场逮住一个朋友买余秋雨的书,这人连忙慌不迭地解释是买批评资料,这种精神和行为分离的现象,就像梵高割下自己的耳朵扔向妓女的床笫一样令人震惊。由此也反映,这个社会是如何地恼恨余秋雨。至于这个文化人控制言论制高点的社会,如何蕴藏着对一个文化个体的迷乱,如何克隆和复制对一个文化个体残酷的激情,使叙说和评述事物的语气变得疯狂,这是文革结束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值得反复研究的现象。一种恼恨因何而生?因何而繁殖?又究竟是哪一个层面的文化人恼恨?在余秋雨作为文化个体烟消云散之后,这种思索将不会消失。舍勒说过:人们往往羡慕自己并不拥有的东西,这种欲望使人产生恼恨的心理——一种在封闭环境中长期无能为力所造成的自我毒化和有害的分泌物。舍勒的话也许无法解释整体精神疯狂的文革行为,但可以解释物欲横流的时代的人性问题。我引述舍勒的言论并不是用来指责批余的文化人,那样的话,就像余秋雨拿法学专家的话来对付他人一样犯了方向性错误。我只想指证一种普遍的社会心态,包括我自己在内。余秋雨的与商业机构金钱挂钩的亲密媾合,甘心于被媒体追捉的文化秀态,技巧性地服从于出版商家的正反炒作,自愿放弃纯学术研究的边缘表演以及张狂于红尘,投机于乱世,出尽了吾国有限的文化风头,这些不能不说是其中的大部分原因。文化秀很多人想做,强者在大地方做,弱者在小地方做,我也小打小闹做过几回,余秋雨是一个蹊跷的高手,把秀做大了,把自己的快意发展到了最高,我恼恨自己做不大,其他的人也没有做大。
当然恼恨余秋雨并不仅仅是因为秀做不大这么简单,深层的属性需要确证。语言相搏在某种时候是人品和文品的相搏,纯粹的语言指责是不存在的。我喜欢看武打片子,常见江湖老大一方面到处拜把子,示德于人;另一方面总是潜心修练,力求武略炫众。德和武都到了精妙处,各帮各派自然臣伏。跳开武打片子来看余秋雨,他的德行和武功两方面都还未能到达服众的地步,神谕没有得到之前,人生张狂的方式就应当改变,最好将自己封闭在书斋里,不必故意向危潭的深处急奔,以致溺水,连稻草都抓不着,当然做到这一点是要有内功的。做不到这一点也没什么,古往今来有几个文人做到了。做不到就不妨将尾巴夹起来做人,至少可以做到谦虚一点。而现在余秋雨连谦虚一点的姿态都不愿做,这就给自己设置了障碍机制,激发了别人的逆反心理。尤其是在文革的尾巴被人捉住之后,还以掩蔽和转移视听的方式说:“我一生可忏悔的事情很多,但恰恰在文革期间最少,”而且“正是在那十年,我磨炼出了承受苦难、抵拒诱惑、反对伤害的独立人格,使我直到今天还能面对来势汹汹的盗窃和诽谤绝不低头。”文革与书的盗版是没有关系的。一方已言之凿凿地举证文革中的失品与失德,一方却在说盗窃和诽谤,这中间所纠缠与回避的都是忏悔问题,是一种躲闪的文字游戏,它直接牵涉到谁是正义者谁是苟且者。貌似正义者的人要求余秋雨翦除自我,让文化流氓洗心革面。这种人的语言同样是张狂的,潜意识同样是流氓的。余杰说:“假如所有中国人都不忏悔,那么中国的自由和正义只存在于‘过去’和‘未来’。”中国文化的过去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自由与正义,而未来是未知的,余杰的虎皮拉得很大,但就像窗户纸一捅就破。其实忏悔与否是人之自由,就是基督徒也有不忏悔的权力,于坚说余杰要求余秋雨忏悔,是粗暴地践踏了自由和个人尊严,说得更简练一点就是践踏了人权。此话不无道理。于是乎余秋雨在“人权”的保护伞下的拒不忏悔,大抵是恼恨的根源。
余秋雨在岳麓书院讲学时称,至今尚未看到触及灵魂的批评文章出来,这种对自身命运的激烈辩白显得虚假无力。在当日阴冷的风雨中,我能感觉到他因内心的寒冷而瑟瑟发抖,一个被人打成内伤的人,嘴中强说不曾伤及一根汗毛,这难以承受的内心与言行分裂的痛楚是暗无天日的。如果说当日还真的没有有深度的批评文字出现,那么如今的答案已令人惊讶,批评的阳具很坚挺,充满激情和征服力,而且这样的文字会越来越多。我想起老掉牙的电影经常说的一句台词:“想哭就哭出来吧!”别的地方哭起来很没文化,岳麓书院的大门始终向余秋雨敞开,他可以站在朱张讲学的讲堂里哭,也可以找一个历史残片的角落,抱着宋砖清瓦一次哭个够,就像公元一九六六年的那个多事之秋,一个人躲在院内,从此有了觉悟。还有一句台词是莎士比亚戏剧《冬天的故事》中的:“因为我们现在是上等人了,应该宽宏大量些。”文革过去二十多年后,文化人找到了上等人的感觉,活得有了尊严,因此宽宏大量很有必要,要不然阴暗的心里又会重新孳生。历次运动都是从文化人整文化人开始的,将异己的一部分往死里整,不整成蹲牛棚的下等人誓不罢休。余秋雨在《千年庭院》中也说过:“历史上一切否定文化的举动,总是要靠文化人自己来打头阵。”余秋雨过去也许打过头阵,才有这样痛切的感悟。他接下来还说了一句:“但是按照毫无疑问的逻辑,很快就要否定到打头阵的人自身。”只有天知道,今天批余的人,明天是否会被另外的人握住把柄往死里批。西谚说宽容是一种美德,中国的古语中类似的话多如牛毛,道理都懂,只是做起来不容易,得理不饶人的事多着呢。
我是一个矛盾体,站在余秋雨的立场我认为事情不要做绝了,站在批评者的立场,我认为越触及灵魂越好。然而我终归是个批评者,这些年我在批评人之前,就急着要上厕所,我娘说:“撒泡尿照照自己!”小时候我总以为自己比别人强,娘常用这句话糗我。由此,我建议每一个批评者在批评对方之前,尤其是在要求对方作历史的忏悔之前,对自己的过去做适度的反观,以免自己失品于前,诟人于后。
二○○○年五月三十日岳麓书院半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