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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追问一下吗?
“……一个糕点铺小伙计,曾经在中学读过书,还记得几句拉丁作家西塞罗的名句,有一天装出一副热爱故乡热爱祖国的神态。一位邻居便问他:你说你的故乡、你的祖国,是指的什么呀?是你那座烤点心的烤炉吗?是你自出生后就从来没有再见过的那个村子吗?是你那两位破了产弄得你只好去做糕点来谋生的父母住过的街道吗?是你永远也当不上那里警卫官的一名小书记的市政厅吗?是你在那里永远也当不上一名抱蜡侍童而一个愚蠢的人却做了总主教和公爵有两万金路易年俸的那座圣母院大教堂吗?”280
——这是伟大的爱国主义者伏尔泰精心设计出来的问题,普通的“邻居”肯定没有这么大的肺活量。毫无疑问,那个只有中学文化程度的糕点铺小伙计一下子便被问住了,但事情不能就这么完了,于是,“有一位思想家听了这次交谈,便得出结论说:在一个国土略微辽阔一点的国家里,却常常有好几百万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故乡、什么祖国。”
这位思想家得出了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结论,我们先放下不管,转而想想看伏尔泰疏忽了什么。嗯,乡土的哺育之情总是不能抹杀的吧,记得冰心晚年曾说她常常做梦,尽管她这一生住过很多地方,但梦的背景永远都是儿时的生活之地——这种经验想来很多人都曾有过,一想起来鼻子就酸酸的。
那么,如果是以浪漫著称的巴黎人,鼻子是不是应该更酸呢?
但是,冷冰冰的伏尔泰却指着“巴黎人”的鼻子说:“你,你这个贪恋享乐的巴黎人,一生除了到第厄普去吃海鲜外,从未去它处旅行过;你也只认得城里油漆过的住宅、乡间漂亮的别墅,和你在这座全欧都坚决为之生厌的歌剧院里的一个包厢;你讲你自己的语言颇以为快,因为你根本也不懂其它语言;你喜欢这一切,你还喜欢你所收养的女孩子,喜爱从兰斯为你运来的香摈酒;你喜欢市政厅每六个月付你的一笔年金收入,而你便说你爱你的故乡、爱你的祖国!”——咦,难道我们钟爱的乡土、母语和风俗习惯,这些在前文的某个问题中曾经被等同于祖国的东西,就可以被伏尔泰贬得如此一钱不值吗!
伏尔泰大概也觉出了自己语气太重,转而温和地讲开道理:“故乡是由许多家庭构成的组合体;因为人通常出于自爱而维护自己的家庭;在没有利害冲突的时候,也是出于这种自爱而维护所谓故乡的自己那个城市或自己那个村镇。”——这话看来多少也有些道理,但伏尔泰马上雪上加霜地归结说:“这个故乡越大,人们爱护它的程度也就越小,因为爱情分散开来就薄弱了。一户人口过多的家庭,家里的人彼此之间认也认不清,便不可能有亲亲热热的爱慕之情了。”——啊,哎,哦,是这样吗?看来是个谬论吧!想拍砖的请别找我,直接找伏尔泰好了。
——也许是为了避砖,伏尔泰有时也会表现出一个爱国主义者的高尚情操:“故乡、祖国到底是什么呢?是否就是随便一块土地,主人舒舒服服住在一院整整齐齐的住宅里,可能会说:我耕种的这块田地,我盖的这院房子都是属于我的。我在这里生活,受到任何蛮横专制的家伙也不能违反的法律的保护。当其他的人也像我一样拥有田亩和住宅,为了他们大家的共同利益集合在一起,我便在这个集会中占有一票,我便是整体的一部分,共同体的一部分,主权的一部分;这就是我的家乡,我的祖国。凡不是这样群居的人,有时候不就像是一名马夫手下的一厩马匹,由他任意鞭打的吗?人们在一位有道明君治理之下才有一个祖国,在一个昏君统治之下就根本谈不上有什么祖国了。”281
这个矛盾的伏尔泰呀,怎么说到最后却出来了明君和昏君了呢,婆罗门那个“唯法是守”的理想国到哪里去了呢,“我在这里生活,受到任何蛮横专制的家伙也不能违反的法律的保护”,是这样吗?
(三)乐毅一家人与早期的道家传承——河上丈人与安期生——曹参的转型
该是把扯开来的话题收回来的时候了,呵呵,还记得乐毅是谁吗?
我们再来看两任燕国国君给乐毅父子的两封书信,就会发现:国君是责怪乐毅父子也好,撇清自己也好,并没有拿爱国主义来说过事。信中表现的是一种自由人的自由联合的精神,而申饬对方和央告对方的时候,依据都是:我,或者我爹,对你一直不错!我对你好,你也应该对我好。我虽然错怪了你,但看在我(或者我爹)一直对你很好的份上,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这种有条件的“忠”才是当时社会的流行观念,如果我们非要拿现代观念来套在廉颇身上的话,面临的难题就是:如果“将相和”里的廉颇表现出来的是爱国主义情怀,那么,攻乐乘、投奔魏国和楚国的廉颇难道就成了“汉奸”(赵奸)不成?——顺便一提,“汉奸”也是一个现代概念,整个儿“二十四史”里根本就没这个词,直到《清史稿》里才出现了“汉奸”,它的意思其实是“汉人里的奸民”。282
所以呢,两千多年前的乐毅一家人算不上“燕奸”,廉颇也算不上“赵奸”。但现代的我们更愿意接受我们愿意接受的说法,就拿廉颇的赵国来说吧,电影《英雄》里表现赵国人在秦军的箭雨之下依然镇定地学习书法,赵国的文化精神似乎于此可见一斑。我们也许会觉得:这些赵国人应该是受到过儒家的诗礼熏陶吧?
——事实上,那年头还没有正经的书法,不过呢,电影里表现的这一幕在剧情时间设定的几十年之后,在另外一个地方,还当真发生过的。
我们先要知道,赵国也好,燕国也好,都没有太多的儒家传统,真正儒家的大本营是在鲁国,影响所及直到临近的齐国,这就构成了所谓的“齐鲁文化”。汉高帝刘邦灭了项羽,即将统一天下,天下各地败的败、降的降,望风披靡。但是,鲁国却死硬到底,鲁国人虽然也看到大势已去,可死活就是不降。现实是残酷的,没多久,刘邦指挥大军攻打鲁境,那重兵的重重围城便如同泰山压卵一般,人们仿佛已经嗅到浓郁的血腥气了。可就是这个时候,刘邦突然一愣:“这,是什么声音?”
从被围的城墙里,飘荡出悠扬的音乐。刘邦很纳闷:怎么着,不会是要对我搞个“四面汉歌”吧?
奏乐的都是城里的儒生,而他们所奏的音乐正是儒家所谓“礼乐”的“乐”。
当初,《论语》里记载孔子到武城,听到有弦歌之声,笑道:“这种小地方也一本正经地搞礼乐政治,这不是杀鸡用牛刀么?”(“杀鸡焉用宰牛刀”这句在评书里被用烂了的俗语其实是出自《论语》孔子之口的。)
武城的领导人是孔子的学生子游,他见老师取笑自己,当即反驳说:“当年我听老师您说过:‘君子学了道就会关怀别人,小人学了道就容易被使唤。’”
孔子马上对同行的其他弟子说:“子游说的对,我方才那是开玩笑!”283
——所以,在那个年代,不是书法,而是礼乐,代表着儒家精神。城里的儒生们面对着刘邦的大军压境,从容不迫地吹拉弹唱,那心情,也许就像泰坦尼克沉没时的那些提琴手吧?
流氓出身的刘邦虽然一贯看不起儒生,虽然拿儒生的帽子当过尿壶,可这时候站在城外听音乐,却受到了一次崇高的精神洗礼,不愿意强行攻城了。
和平的解决之道是:刘邦派人挑着项羽的人头给城里人看,告诉守城的人“你们的老板已经完蛋了”。城里人这才断了念想,开城投降了。
——大家记住哦,这是楚汉相争时期的鲁地儒家风格。
翻回头来,再说乐毅一家。乐乘被廉颇给赶走了,廉颇也因此而逃到了魏国,两人也许都不知道,这已经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了,国际局势比任何时候都要严峻。——仅仅在十六年之后,秦国就灭了赵国。
又过了二十多年,风云变幻,汉高帝路过赵国,想起当初名动天下的乐毅将军,于是问道:“乐毅还有后代没有?”
有人回答说:“有位乐叔,是乐毅的后人。”
刘邦于是封乐叔于乐乡,封号为华成君。
刘邦的这种做法正是古风的遗存,我们后文会在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中看到很多类似的事情。这位乐叔是乐毅的孙子,对汉朝寸功未立就得了这么大的好处,真是要感谢祖宗了。乐毅的族人里边出名的还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