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郑先生把事情讲得过于绝对了些,但这段话仍不失为帮助我们理解德治逻辑的一把结实的梯子。
(三)“天人三策”之三——“问鬼神”和“问苍生”并不矛盾——《搜神记》的怪力乱神——汤祷——龙图腾和龙王——端午节到底纪念谁?
汉武帝继续提问,这一回详细问道了天人感应之事。我们很多人都熟悉李商隐一首咏叹贾谊的七绝:“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是感叹政治新星贾谊好容易又得到了汉文帝的召见,本拟有机会施展抱负,可汉文帝关心的却只是鬼神之事,并非天下苍生的福祉。
其实若说起大搞“封建迷信”,汉武帝比汉文帝可强出太多了,汉文帝再怎么着也不过是请个高知来问问情况,汉武帝却是把特异功能大师接二连三给弄到宫里,金银财宝不说,还把女儿往外赔。但是,从另外一层意义来看,“问鬼神”和“问苍生”并不矛盾,甚至还可以说是一事的两面,因为天和人是互相感应的:人世好了,就会天降祥瑞;人世坏了,就会天降灾异。这也就是说,当你发现UFO满天飞、麦田怪圈无处不在、妖魔鬼怪四处显灵、到处都有灵异事件发生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这都是国家政治没搞好闹的。
——反正董仲舒就是这么解释的,他一本正经地说:“这可不是我拍脑门拍出来的哎,我是有理论依据的。”他的这个理论依据,自然就是孔圣人的《春秋》。
董仲舒说:“孔子作《春秋》,上查天道,下验人情,网罗古事,考察现实。所以《春秋》所讥讽的,也就是灾害所侵犯的;《春秋》所憎恶的,也就是灾异所降临的。”
有人读到这里可能会大为不屑:“《春秋》怎么这么写呀,这还哪像是正史所为呀,还什么中国第一部编年史呢,哼,说野史还差不多!”
从历代官方说法来看,《春秋》原本还当真是部野史,因为孔子不过是个私立学校的校长,是没有权力来修治史书的。修史书是史官的职责,是官方的行为,从古至今都是如此,这也表现了历代官方对历史的重视。如果放任私家修史,你这么写,他那么写,一个人一个说法,也没有人来给敏感事件统一口径,这样的历史哪还有严肃性呢!所以,《孟子》里边提到孔子作《春秋》,说孔子感叹着“知我者《春秋》,罪我者《春秋》”,原因很可能就在这里,就是因为孔子自己也清楚自己这种私家修史的做法是一种僭越行为。
那么,如果真拿私家野史的标准来衡量,《春秋》大谈灾异似乎倒也说得过去。可事实上,这根本就不成为一个区分正史与野史的合理标准,因为在官方正史当中,灵异现象其实是无处不在的。当然,这也许是因为《春秋》对后世的影响力实在太大的缘故吧。
赵翼的《廿二史箚记》里专门有“《晋书》所记怪异一条”,说:“采异闻入史传,惟《晋书》及《南》、《北史》最多,而《晋书》中僭伪诸国为尤甚。”这好像还真呼应了董仲舒的说法,在乱世最乱的时候,在三天两头有坏蛋僭越称帝的那些时代里,灵异现象总是在全国风起云涌。赵翼提到刘聪时代里,天上掉下来一块大陨石——现代科学告诉我们,地球上每天都得掉个一吨半吨的陨石,这没什么稀奇,可这块陨石稀奇的是:大家以为它是石头,走近一看,却是一大团肉?!哎呀,都说天上不能掉馅饼,这还真就掉下一个来,看来馅饼的皮儿是在和大气层的摩擦当中燃烧掉了。这一大团肉,长有三十步,宽有二十七步,几里之外都闻得见味道,更有奇怪的,这肉旁边还有哭声!
一件怪事的降临也许只是一系列怪事的开端,就在这个时候,刘聪的皇后生孩子了,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可惜不是人,而是一蛇一虎。这一蛇一虎伤人而走,大家去找,却在怪肉旁边找见它们了,而怪肉的哭声也奇怪地停了下来……
赵翼又举一例:干宝的《搜神记》,尽人皆知书里全是怪力乱神,可干宝其人在晋朝却是位出色的官方知识分子,他曾被皇帝委任编修国史,成就出一部《晋纪》,颇受好评,时人称之为“良史”。可就是这样一位出色的史家,家里边却出了一桩史笔难以描绘的灵异事件:干宝的爸爸很宠一个婢女,等爸爸死后下葬的时候,失去了靠山的婢女被妒火中烧的干家老妈活活推进墓中,就这么连活人带死人一块儿埋了。干宝那时候还小,不大懂事,也就没受太大的刺激。又过了十多年,老妈也死了,干家人安排合葬事宜,挖开了当初埋干宝爸爸的坟墓。这一挖,只见地底下场面骇人,那个婢女栩栩如生地趴在棺材上,就像活人一般。大家用车把婢女载回了家,过了一天,婢女竟然醒过来,回忆墓中生活,说干宝的爸爸对她很好,给她好吃好喝,两人恩爱非常。后来,干家把这婢女嫁了人(也许是不敢把这么一位奇人留在家里吧),她婚后居然还生了孩子。
单是这么一件事,倒也没什么太让人奇怪的,也许这婢女是个特异功能大师呢。可让赵翼感觉奇怪的是,这事居然是堂堂正正记载在正史《晋书》里的?!赵翼说: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可信,但干宝正是因为自家出了这件怪事,这才四处搜罗灵异事件,编写出了《搜神记》来的。如果这是干宝瞎编的,他这不是自曝爸爸的隐私和妈妈的妒忌么,念过书的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呀。也许真是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吧。
赵翼举例只是随手点检,而《晋书》里紧接着还记载了干宝家另外一桩奇事:干宝的哥哥曾经断了气,一连好几天,身体都僵硬了,后来却奇迹般地醒转,述说自己见到了鬼神,宛如一场大梦,不记得自己曾经死过。
——我现在深夜写字,写到这里也仿佛见了鬼:赵翼说的婢女复生事件确实《晋书》有载,可在《搜神记》里却没有这篇呀,只有两三个类似的故事而已。如果不是版本问题,那就真是见了鬼了!咳咳!
两晋南北朝天下大乱,正史里居然也鬼怪满街跑了,也许老天和人世当真有着什么奇妙的感应吧?当然,也许是写历史的人出于安全第一的考虑,不大着墨于人世而更多地着墨于鬼怪了。世界名著《鬼家村》也许就是这么写出来的吧?^_^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里说过一句非常著名的话,说他写作《史记》是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这三句排比荡气回肠,很容易稀里糊涂就读过去了,如果细看一下,这个“天人之际”还能是什么意思呢?——要知道,司马迁可是在董仲舒门下听过课的,而且,以前的历史学家同时还得是天文学家。
进一步来说,很多人都知道“天人感应”是董仲舒提出来的,而事实上,这种观念由来已久,董仲舒不过是在一个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作了一次恰当的阐发而已。那么,这种观念到底由来多久呢?嗯,至少在《春秋》里就已经有了。董仲舒在“天人三策”里论道:
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之于古,考之于今。故《春秋》之所讥,灾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恶,怪异之所施也。书邦家之过,兼灾异之变;以此见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此亦言天之一端也。古者修教训之官,务以德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后,天下常亡一人之狱矣。今世废而不修,亡以化民,民以故弃行谊而死财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岁之狱以万千数。以此见古之不可不用也,故《春秋》变古则讥之。
这段是说:孔子作《春秋》,上查天道,下证人事,参考历史,分析现实。所以《春秋》所讥讽的,也就是灾害所侵犯的;《春秋》所厌恶的,也就是怪异所降临的。孔子是把国家的过失与灾异现象写在一块儿的,以此来彰显善恶。古代掌管文教的官员致力于以道德感化万民,人民全被感化之后,监狱里也就一个人都没有了。而现在,古风不存,人民得不到教育感化,心里已经没有仁义了,为了赚钱可以连命都不要,所以犯法的人才这么多,一年里边摊上刑事官司的人就有成千上万。这样看来,古法是不可不用的,所以《春秋》对改变古代制度的事情总是大加讥讽的。
董仲舒在这重要的一段里暴露了三个问题。一是他的“天人感应”理论来自《春秋》;二是《春秋》的核心精神之一是“复古”;三是露了狐狸尾巴——